【叶王】倦鸟
1.7w字，写得我要窒息了。
注：“房树人”是个著名的心理测试，指通过分析一个人画的画研究这个人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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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第一次见到叶修是第三赛季微草主场战嘉世时，在用于比赛选手进行赛前握手的走廊上。
“前辈好，王杰希。”这个两列队伍中最年轻的少年站在一队的头阵，向着叶修伸出了一只手。
“叶秋，”叶修跟面前的这个新人虽然只在网游里Boss前打过几次交道，但这显然分毫不能影响他顺口用垃圾话损敌队的习惯，“今天新秀墙可能就要立起来了，怕不怕？”
于情于理王杰希都本该随意笑笑，然后跟下一个人握手了，但是他却是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了叶修两眼。
还是方士谦看出了他的疑惑，在一边开了腔：“别惊讶，确实是北京人，投敌了。”
“哎，”叶修不满了起来，显然在上个赛季就跟方士谦混得很熟，没收回来的手径直向方士谦的方向挪了过去，“现在的小孩子都怎么说话的呢？”
这就是王杰希对他们的初遇仅存的客观记忆，当然了，在他的主观记忆里，其实叶修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他猜对了。
赛前嘉世队内会议散会后，叶修和吴雪峰都留在了座位上没动。
叶修下意识地转了两下笔，不知在想些什么。该说的他其实会上已经说完了，无非就是微草在这个新人队长的带领下擂台赛非常强势，但是团队赛带不起节奏一类的概括。
最后还是吴雪峰打破了沉默：“魔术师和斗神单挑的话会怎样？”
“他？还太嫩。”叶修轻笑了一声。
“那跟老韩比呢？”
叶修不说话了，吴雪峰顿时一挑眉，明白了一切。
“看来真是要成为联盟唯一一个没有新秀墙的选手了，”吴雪峰笑了笑，“这个记录能保持多久？”
“不知道，”叶修又转了转笔，“三五年应该没问题。”
那天晚上微草输掉了他们第三赛季的第一场擂台赛，但即使如此，满血的一叶之秋被89%的王不留行磨得还剩一层薄血的成绩也足够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从此，“第一个没有新秀墙的选手”这一称呼在联盟里越唱越响。
后来微草季后赛一轮游，王杰希和方士谦索性跟那群职业选手们一起组团买VIP票现场追决赛去了。
那夜嘉世三度登顶，建立了一个辉煌的王朝。那时候联盟还不太成熟，管理也谈不上严格规范，这群人干脆浩浩荡荡地拖着叶修去吃夜宵了。
酒过三巡王杰希就借口头疼爬上了天台吹风，杭州的夜景很漂亮，夏夜凉风习习，霓虹闪烁交错，西湖上倒映着高楼和明月，荡起粼粼的纹样。
他靠在围栏上微眯着眼睛，职业选手多半不是什么能喝的人，酒精给他带来的麻痹和钝感一时半会还消解不了，他眼帘拉下半边，视网膜前却还印着几个小时前的场景，欢呼和喝彩在体育馆里经久不绝，颁奖的音乐配合着舞台恰到好处的交错灯光奏响，嘉世的红色在他的整个视野里铺天盖地地张开蔓延，金色的奖杯被吴雪峰带头高高举起。
真好看啊，那些光，他在赛场观众席上下意识地伸出手，只能看见白皙修长的手指被灯光镀了一层银。
冠军。三连冠。嘉世王朝。
王杰希猛地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夏日晚风裹挟着一丝烟味向他卷来，他还未来的及整个身子转过去便已用余光看见了一点闪烁的橙红色星火。
是叶修。
他打量着这个本该被灌醉趴在包厢里的冠军得主，冠军得主显然是用尽智谋逃出来的，看到天台上有人还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飞快地伸出手指向王杰希比了个“嘘”的手势，王杰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哎我就知道小孩子没这么多坏心眼。”叶修把双手插进裤带里。
“我也不是不想把你扭送下去实名举报的，”王杰希背靠着围栏，交叠着一双长腿，抱起手慢悠悠地说。
“那我改天一定把你丢进朝阳区网吧里。”叶修严肃地说。
换一个稍熟一点的人这时候就该随口调侃两句“没露过脸很骄傲吗”了，但换了王杰希就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把脸转了回去。
看上去好像远不止十八岁，到底还是太年轻，叶修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位小队长的背影，心里暗暗想。
“别想了，”他从背后拍了拍王杰希的肩膀，“如果微草的团队赛能上来，等我退役了，你会有机会的。”
王杰希当然不会搭理他的后半句话，似乎是被“团队赛”三个字扎了一下，他的眼睛里一下子闪过了什么东西，可是片刻就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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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再一次单独见到叶修是在第四赛季冬休假的颐和园。
北京那年下了大雪，十七孔桥乍一看也有了西湖名景断桥残雪的情态。他在昆明湖边慢走，一路擦肩了几位放着歌跑着步的老人。
此时是淡季，靠岸停泊的船只都少了，若是站在轩外、角度又足够刁钻，没准还真能拍出几分情调来。
直到一个尚算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突然冒了出来：“坐了多久了？”
王杰希不着急回过头去，而是一边为他挪出了一个位置，一边看了一眼手表：“半个多小时吧。”
叶修被他的坦诚噎了一下，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看绿水上漂浮的几只船，着实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大过年的不回家在这思考人生啊？”
王杰希实在不懂叶修为什么总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发表一些毫无立场的言论，但他的家教迫使他没对这个无聊的问题展开回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好在叶修本来也不指望他回答这个问题：“颐和园这个地方我也很多年没来过了，我记得旺季的时候温度特别高，淡季的时候就很多鬼故事。”
“是很热，都脱离建园是为了避暑的初衷了，夏休期我还遇到一个游客说又热又累，恨不得游出去。”
“跳下去？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勇气的，”叶修“啪”地一声点了一根烟，任凭袅袅白眼遮住了他的眼，“要是一边说着水太冷了一边再爬上来，可就太难看了。”
“你要是真想当柳如是，我倒也不拦你。”王杰希比了个“请”的手势。
叶修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行了，”他最后把烟给掐了，打破了这阵死寂，“既然跳都跳了，就别想水冷不冷了，你就是再怎么想当钱谦益也爬不上来了。”
这是王杰希第一次领悟到叶修敏锐到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捅破窗纱的利刃，刹那间便把一片柔软的阳光送进了屋子。这屋子本是黑暗而密封的，四面的墙上都密密麻麻地贴着微草夺冠的海报，而站在屋子正中央的少年在转型的阵痛中一言不发。
他那时候还年少，只觉得这样的敏锐千好万好。
“说得挺轻巧。”他记得自己笑了一下，眼睛下方压出的阴霾随之散落在那片阳光下。
“本来就轻巧，”那人淡定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来问问我。”
后来王杰希也就真的时不时会跟叶修私下交流两句，渐渐地讨论的内容也在这轮常规赛的各家表现、战术意图和单挑竞技中穿插起了北京哪条小胡同里的小吃。
当又一次在季后赛对上微草的时候，两人早已变成了可以单独出来吃夜宵的关系。
或许还远远不止于此，王杰希对这空气中都浮动着六水合氯化钴而两个人还都不愿意抽身的情景，冷静客观地评价道。
“转型还不错，”极其难得地，叶修在伸筷子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跟刚才的话题全然无关的赞美，“再磨合一阵就差不多了。”
王杰希低着头，并未答话。
“这就说完了？”王杰希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叶修一眼。
一时间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得噼里啪啦，两人竟是都愣住了。
很多年后回忆起那顿饭，叶修都只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自己。
那个夏休期里叶修和王杰希反常地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连抢Boss时最基本的互怼前戏都省了，亲眼目睹了中草堂和嘉王朝团战时打头阵那两个一语不发、上来就猛攻的场景的黄少天表示莫名其妙：“队长你过来看看啊这两个人是有病吗，我记得他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全明星的时候王杰希挑战叶秋输了他们还若无其事旁若无人地跑出去吃小吃了呢，现在这算什么事啊……”
喻文州显然也是摸不着头脑：“有点蹊跷。”
虽然两位当事人是没有听见这段对话的，但事实证明他们的蹊跷不需要别人一语道破，而是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在这个漫长的假期的尾声，叶修终于向王杰希发出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私聊消息。
“大眼儿，”他敲下这三个字，然后任凭光标来回闪烁、键盘噼里啪啦，一行字被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遍，“我真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那边“对方正在输入”了足足两分钟，才“嘟”地一声传来了一条新消息。
“行。”
叶修不知什么时候被打下的“僵直”，好像就在那一瞬间过了伤害的有效时间。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再碰上电脑的键盘。
倒是站在一边的苏沐橙蓦地抿起嘴角，笑弯了一双能剪秋水的瞳仁。
“太好了，”她靠在桌边笑吟吟地看着叶修，“我还一直担心你太沉迷荣耀了，缺乏了爱人的能力。”
叶修听罢不语，眼睛里的神采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凉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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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第一次和叶修共度良宵是在第五赛季微草主场的全明星周末上。
彼时人们正轻狂青涩，微草战绩全线飘红，嘉世虽略有下滑，总的来说却还算四平八稳——当然，其实这些战绩或好或坏，都与此刻湿漉漉地躺在双人大床上不愿动弹的两人毫无关系。
等他们都平复了呼吸后，王杰希没有忘记催着叶修进了浴室——并坚决不肯再跟他一起洗了。叶修不满地“啧”了一声，抽了换洗的衣服就朝着浴室走去。
这个大床房的浴室并不是完全不透明的，王杰希坐在床上可以非常清楚看见叶修与他相隔的帘子上移动的黑影。他就这么靠在床头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兴致盎然地对着那黑影看了半晌。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看了一眼屏幕上“妹妹”这一备注，他又抬头听了听那流畅的水声，索性拿起手机，径直走到阳台上才划开。
等叶修走出浴室的时候，正看到王杰希拿着电话走进来，他走近的时候，叶修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我知道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别又冻病了……嗯，晚安。”
他的语气和声线都堪称“温柔”，惹得叶修不得不带着几分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王杰希挂掉电话后恰好对上了叶修带着几分揶揄和探究意味的眼睛，一瞬间了然得好笑。当他正准备再好好观察一下爱人这私底下也难得一见的模样时，只见叶修的薄唇小幅度颤抖了两下，最后却只是吐露出了无比简短的两个字：“……没事。”
他不问，王杰希也并不主动解释。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修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并顺势在床边坐下。王杰希点了点头，难得有些生气地抽了自己的衣服，向着浴室走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浴室里氤氲的雾气一下子争先恐后地从门里夺眶而出，连一直盯着门口的叶修也有那么一瞬看不清王杰希的脸了。
“你过年有什么已经定好的安排么，”王杰希走到另一边的床头，摸过手机看了看日历，“你家住哪啊？”
“想约会啊，”叶修懒洋洋地卷了半边的被子，“杭州西湖名扬万里，不考虑一下？”
王杰希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别看我，”叶修耸了耸肩，“我一般都不回家过年，去年回去了一趟还出柜了，今年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出柜？”王杰希扬了点调子，“为什么？”
“我看氛围不错就说了呗，”叶修叹了口气，“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老头从来都不在的，所以就趁机说了。我那时候觉得就算我一直这么单下去也是迟早都要说的，不然等他们催婚了的时候就太被动了。”
王杰希被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捕捉到的那句“大年三十从来都不在”惊得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叶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叶修却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半晌沉默后，王杰希移开了视线。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父亲会在大年三十晚上从来不回家？是家庭本身的原因，还是工作的原因？王杰希在脑子里搜寻起了坚守在年夜仍然要坚守岗位而且从不轮休的职业和单位，直到他想到某种可能性的时候，突然呼吸一滞。
“所以你直到今天也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不接商业代言？”
“是啊，”叶修伸手“啪”地关掉了床前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们全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彼此，他的声音一点点地淡下去，直至听不清了，“既不是光耀门楣又不是报效祖国，就别给他们添堵了……晚安。”
“晚安。”王杰希拉上了被子。
他们谁都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入探讨，直到两个月后的微草年会王杰希才突然又记起了这一出。
微草俱乐部的企业高层上台讲话对于每一个选手来说都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过程，王杰希也不例外。王杰希跟着群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明目张胆地划着手机，因而也偶有一两个字句落进了他的耳廓。
“……很多人都说我们要谈情怀，不要谈生意。其实，正是商业化成就了这个产业，成就了许多年轻人的梦想，也成就了你们口中的情怀……”
王杰希“啪”地筷子一滑，夹起来的食物在中途掉了下来。
他镇定地抽了一张纸巾处理，一面还庆幸了片刻在微草可没有人敢调侃他“职业选手的手怎么会夹筷子都不稳呢”。
他承认他平日里总被高度集中的战队事务占据了大脑，以至于从来没有、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考虑。
但是他不相信叶修没有考虑。
王杰希对于嘉世的老板所知甚少，对方究竟能靠着“情怀”二字走多远他着实没有把握。再加上上个赛季嘉世再纳新人，战绩不佳……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此时他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相信叶修，仅此而已。
其实他并不知道，叶修本人对今天这个局面也没有预料。因为在这个赛季周泽楷出道之前，联盟的商业产业其实离“系统化、成熟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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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叶修在机场和前来送机的苏沐橙挥手告别，苏沐橙对这人明明被赶出家门还要回北京的实情心知肚明，因而放人放得也无比大方：“假期愉快。”
“假期愉快。”叶修冲她笑了笑，“我走了。”
“起飞的时候记得给王杰希发个短信。”苏沐橙指着屏幕上那一排血色的“Delay”如是说道。
“知道了。”
等他降落在北京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叶修庆幸着自己没有女孩子那样必须要托运的行李，拎着包就从出口处出现了。他的视线从围在通道的人群中扫过，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带着墨镜的身影。
“站在人群这么密集的地方，你胆子还真大。”走出机场的时候叶修摇了摇头，“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微草应援绿啊？”
“比不上接你重要。”王杰希很淡定地道了一句，带着几分笑意地看着叶修被打入了“僵直”的状态，一面拉开了计程车的车门。
过年的时候北京路面状况很好，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王杰希自己的家。上楼的时候叶修问他：“你过年都不用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发压岁钱么？”
“他们显然是对你的性别存在什么误解，”王杰希耸了耸肩，“我一说自己要出来住他们就兴高采烈地把我往外推了。”
叶修嗤笑一声，并不回话。
王杰希的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叶修看了看厨房那干净整齐、没有半点油烟味的冷锅冷灶：“你要是不会做饭，还买这么齐全的设备干什么？”
“跟你比起来，”王杰希非常有底气地看着叶修，“我还是会做饭的，只是一般都住宿舍。”
除了一起买年货的人换成了彼此，他们这个冬休期跟往常的那些并无不同，无非也就是做任务和抢野图Boss。当然如果真要讲起来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比方说再次亲眼目睹了微草和嘉世打头阵的两个角色一边互殴还一边掐怼得津津有味、风生水起的黄少天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要不是战局太精彩他真想分分钟就走开。
“队长你看，”黄少天不出两分钟就发现了不对，“他们这个比赛有问题啊。不管是声音还是叶秋的操作，好像都很奇怪。”
喻文州探过身去看了看，动手把录像的进度条又往回拉了拉，然后皱了皱眉头。
“刚刚叶秋那个攻击很准确，但其实那时候他应该是个死角。”黄少天说着，“可是感觉就算是直觉判断也没有这么准啊，不太科学。”
喻文州点点头，伸手摘了黄少天的耳机，自己戴上听了听。
半分钟不到他就轻笑了一声，把耳机重新挂回了黄少天的脖子上。
“他们两个现在应该是在一起的，”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放了个核弹，“刚刚那一下，估计是叶秋直接窥了王杰希的屏。”
“靠，我就知道这个叶秋果然无耻，不对，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块……”
“哎，注意素质啊，”黄少天显然是忘了自己还没关麦，耳机那里传来了叶修控诉的声音，“还说我们呢，你们两个近得连麦克风都能收两个音了。”
“什么，我跟队长和你们两个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你们互通敌队抢野图Boss简直就是微草之耻嘉世之耻联盟之耻你们知道不知道……”
“没什么不一样的，”喻文州难得笑吟吟地打断了黄少天一回，欺身凑近话筒，“等着你们的喜糖啊。”
此刻北京的夜晚华灯初上，王杰希扭过头去，对着阳台落地窗外那黯淡的巨大的LED显示屏一语不发，叶修倒是直接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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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赛季的决赛之夜算得上是“天道好轮回”，他们两人依旧是一人比赛一人看，只是这回坐在台下的是终于是叶修了。
他到达VIP坐席的时候不少选手已经在那坐着了，嘉世的随队记者一见到他就眼睛放光地欺身而上，拿起纸笔就问：“能不能请问一下叶神对这场比赛的看法？您觉得两支队伍那支更有获胜的希望？”
这种问题其实是有标准回答的，无非就是“两队各有优劣，我们应该静待分晓”。这种说法既不得罪人，又富有专业水平，与之相比的“赛前预测”更像是粉丝的赌气心理，非常不负责任。虽然这是叶修第一次接受决赛前的“客观采访”，这个道理他也不会不明白。
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我更看好王杰希。”
语毕一时间众人纷纷侧目，记者更是兴奋地追问：“叶神是觉得百花战队会因为孙哲平选手的退役削弱战斗力吗？”
“不是，”叶修想了想，“张佳乐的实力有目共睹，即使没有孙哲平，百花也依旧有着夺冠的状态和技术水平。但是我更看好王杰希。”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下定决心改打法的努力都应该得到回报”吗？那张佳乐努力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就没有回报呢？
叶修能找出一万个王杰希拿下冠军的理由，自然也能找出一万个他拿不下的理由。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这都不过是一次主观臆断。
后来王杰希拿下比赛的那一刻，叶修跟着全场上千名观众一起鼓掌。这个包厢里的人不乏认真记笔记的、拉着同队人讨论的，也不乏为王杰希和张佳乐最后那几秒漂亮的厮杀欢呼的，但在颁奖环节那么认真地注视领奖台并起立鼓掌的，只有叶修一个人。
“我说叶秋这也太有碍观瞻了，”黄少天在一旁跟喻文州咬耳朵，“真想把他赶到王杰希粉丝应援团坐席上去明显那才是他应该带的地方啊……”
平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叶修此时自然是没功夫搭理黄少天在说什么的，他靠在包厢的栏杆上向下望去，此刻人浪起伏得好似绿色的海洋，而无数摇晃的手机闪光灯像是漫天的星辰都倾泻人间。
逐鹿六月动星河。
他像台下的普通观众一般起立鼓掌，为这位联盟新冠送上祝福。他想起王杰希说自己要拿三连冠再辟新王朝时的掷地有声，突然由衷地感到骄傲。
原来即使是职业选手，也不是只有自己拿冠军的时候才会感到高兴的。
他在临近体育馆闭馆时才在大门口等到王杰希，而那人迎面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谢谢。”王杰希在叶修的耳畔轻声说。
他温热的气息浸染了叶修的耳廓，那独属于夏日的暖流一直渗进心脾里，牵起了少年们的心头那种名为“躁动”的火焰。
那个夏天王杰希跑去杭州呆了整整一个月，虽然他们两个宅男“酒足饭饱逛西湖”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就算没抢到Boss都是甜的。
叶修还带着王杰希去了一趟墓园。
“这里的这位要是还活着，你以为你这个赛季能拿到冠军吗？”
王杰希难得地没有在“冠军”这个敏感话题上和叶修互怼，只是在那人的碑旁轻轻地放了一束白花。
“你没能陪叶秋走过的路，”他在心里轻轻说，“我一定会陪他走完的。”
那时候的他们都风华正茂，轻信热血一捧能淌三万里，叶修尚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要遭到怎样的一番挑战，而王杰希也不知道叶修遇到地下这位少年时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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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做梦都不会想到，再看到自己卧室对面的显示屏亮起来时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这是第八赛季的冬休期，呼啸而来的寒风吹得他几乎在阳台上站不下去。可他还是仰着头看着显示屏上堪称煽情的画面剪辑和旁白，一动也不动。
嘉世三连冠的场景在他眼前重现，而他的脑海中却展开着其他的画面。比如第三赛季的天台，第四赛季的颐和园，自第五赛季来每年——除了今年——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冬休期和新年，还有第六赛季决赛后的深夜，他们在天河体育中心旁的小巷里旁若无人地忘情接吻，那时的他们像是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夏日的热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地声响，片刻后又走远了。
这些画面一帧帧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最终却定格为了“叶秋退役”四个大字，耳边“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旁白还在混响，王杰希最终只是紧了紧衣服走回了卧室。
北京的这个冬天，似乎太冷了些。
他点开QQ的聊天面板，把光标往上拉了拉。上一次的对话定格在两周前，叶修祝他新年快乐，王杰希问他现在忙不忙。
“忙啊，嘉世都不放假了。”叶修的语气倒是平和，王杰希也没再追问下去。
他相信叶修会处理好——但这并不代表他想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一无所知，或者所知甚少。
“怎么了，”苏沐橙看着好像比退役当晚还要憔悴的叶修，“和王杰希吵架了？”
“还没有，”叶修皱了皱眉头，“在等他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苏沐橙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你的意思是，你以前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他？”
“他应该多少猜到了一点，”叶修摁掉了手上的烟，“我们约定俗成的原则一向是不问不说……你好像很激动？”
苏沐橙看着他，过了好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你知道吗，”她最后认输般地叹了口气，重新捧起了桌上的茶杯，“我以前很担心你沉迷荣耀太久，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你跟王杰希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别高兴。”
“”其实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情是要说出来的，”她想了想，继续说，“可是我有好几次看见你明明不太高兴，却坚持说没事。”
“我没有不高兴。”
“你有，你吃醋的时候。”苏沐橙喝了一口茶，眼睛并不看叶修，“后来连带着王杰希都一并不高兴了。”
“那我有什么好说的， ”叶修轻笑，“我说出来他更不高兴。”
“没有人会真的因为恋人吃醋而不高兴，”苏沐橙看着叶修的眼睛，“你不说，这个行为就没有意义。”
叶修微微合了眼，揉了揉太阳穴。
苏沐橙走后他双击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对着唯一的一行字发了会愣。
好半晌他才动手，在那行“防御机制过于敏感”的下方又加了一行。
“对个人事务与隐私的界限存在认知偏差。”
“叶秋退役了？”黄少天皱着眉头翻新闻，可是怎么翻也翻不出新货，无非都是些官腔，“状态下滑、团队赛一塌糊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王杰希？”
“王杰希上周才跟我们吃过饭，”喻文州在边上撑着脸想了想，“他好像也只说了刘皓的问题吧，既然他没提到退役，还是不要问了。”
“靠这个王杰希真不够意思，这么大件事他干嘛要替叶秋瞒着，最多也就瞒一个星期而已啊，有什么用呢……”
“没准不是瞒着呢。”
“你是说……嗯？”黄少天一顿，满脸不可置信地回头，“不可能吧？”
“他们两个的话，”喻文州拉开了他身边的座椅，“我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有一年全明星的时候，我去后台茶水间泡茶，却发现他们在茶水间里聊天。”喻文州看着满脸疑惑的黄少天，翘了翘嘴角，笑意却没能到达他的眼睛里，“叶秋问王杰希会不会画画。”
“画画？好吧这可能就是情侣间的纯扯淡，没听到头尾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那王杰希怎么说？”
“王杰希说不会，叶秋就问他简笔画也不会吗，你知道王杰希说什么吗？”喻文州摇了摇头，“他说，恰好不会画房树人。”
黄少天不说话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说明什么，难道你会给敌队队长这种机会吗？”
“我当然不会，”喻文州靠在椅背上转笔，“我也没有硬要得出结论啊，只是随便这么一说。”
随便吗？
或许吧。
王杰希接到黄少天电话的时候刚开完队内会议。
他看到来电提醒的名字时本能地手抖了一下，但还是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接起了电话。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随手在备忘用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字。
嘉世对面，兴欣网吧。
然后对着那头没完没了的聒噪淡淡地吐了一句“替我谢谢喻队了”，赶在对方来不及开始新一轮的鬼叫和抗议前就掐断了通话。
“王不留行向你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对话框在叶修眼前展开的时候他正忙着下本，娴熟老练的操作硬是被这一下吓了个哆嗦，站在君莫笑身边的寒烟柔只能白白吃了这一记伤害。
唐柔奇怪地抬起头，却看见叶修已经站起来了。
“小唐你盯着点，”叶修拎起外套就向外走，“跟他们说这次本下不了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
“原来对他来说还有事能比游戏重要啊，”陈果看了也是目瞪口呆，“真想追出去看看。”
叶修走出去的时候，王杰希正靠在路边的一根杆子上低头玩手机。他快步向着这人走去，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网吧，你不知道啊？”
“黄少天都没被逮住，”王杰希顺手把手机往兜里一扔，双手插袋，“这里还是你的粉丝比较多。”
“可拉倒吧，他来的时候是半夜三更一共没几个人……”叶修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小心地向王杰希那看去，“生气了？”
王杰希没理他，一双长腿走路带风。
叶修闭嘴了。
要生气这时候早都已经消气了，叶修隐约知道王杰希此行是来干什么的，他只是不太愿意直接面对。
他们就这么走到了大街上，王杰希拦了一辆计程车，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去机场。”叶修叹了口气，也坐了进去，对着司机道。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话地干坐了一路。
安检口前王杰希终于转了个身子，面朝叶修，嘴唇颤抖了起来。
“想了多久？”叶修别开了双眼，眼睛像是想从冰冷的瓷砖地上看出个花来。
“三个星期。”王杰希终于开了口。
“够久的，”叶修抬了抬头，对上了王杰希的眼睛，他的眼神像是能透过墨镜，“我还有机会吗？”
“我不知道。”王杰希坦诚地摇了摇头。
“那就，”叶修流畅的声线突然断了一下，再开口已是沙哑的烟嗓，“回见吧。”
王杰希点了点头，正准备迈开步子向冗长的队伍走去，却是突然又回了头，留下一句“早点回来”。
“还用你说。”叶修冲他笑了笑，王杰希愣是从那若无其事的笑容中看出一点艰难来。
他麻了一路的心脏突然就疼得抽搐了起来。
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叶修靠着柱子盯着他一寸寸地向前挪去，最终消失在了白色的墙后。
“对不起先生，”安检口的小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叶修的旁边，“这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叶修恍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烟确实已经拿在了自己手上。
他连忙把烟又揣了回去，向着小哥充满歉意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那小哥显然是类似得场景见得太多了，“您回去吧，在这儿留着徒增伤感呐。”
叶修回头走去，突然想起了王杰希和他一起走过的西湖畔。那是第七赛季的春天，他们从苏堤走过，像这天下每一对般配的恋人一样，融入在这片绿水映新柳的清新化作中。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离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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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推门走进训练室时，围在一起讨论看报的里三层外三层顿时如鸟兽散，“蹭”地一下拔腿就往座位上跑，速度之快连王杰希都不得不暗自称奇。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明明离规定的集训时间就还有五分钟，这伙人却偏偏要搞得跟他迟到了似的，那八成就是做贼心虚了。
他走到刚刚微草全队围着的桌前，拿起张放在桌面中心的薄纸，是新一期的《电竞之家》。
看报纸也没什么不对的啊，他抖开报纸扫了几眼，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由于乔一帆的原因，微草一直算是一只非常关注挑战赛的战队。不过往常挑战赛一般也就是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位置，而这回却是占据了整个头版头条。这当然不是因为区区挑战赛打出了多高的水平，而是因为有个别人又在兴风作浪了。
“君莫笑操作者叶修竟是叶秋真名！”
“嘉世老板谈叶修改名目的！”
“叶秋真面目首次出现！”
……
王杰希的大脑顿时“嗡”地一声，太阳穴无可避免地疼痛和突跳了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走廊上，手上紧紧攥住的手机上写着“苏沐橙”三个大字，下方一行小字已是“正在通话”。
他把话筒贴近耳边，却只听见对面传来了呼吸的声音。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话地僵持着，任凭手机显示的通话时间一秒秒地流逝，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他们沉默着，便是世界都寂静了。
最终还是叶修打破了这僵局：“叶秋是我弟弟，我们两个是双胞胎。”
这句话就像是一只桨，为这古井无波的湖面带来了些许波纹，却很快又重归于一潭死水。
“这就是你一直不接代言的原因，对吗？”过了很久王杰希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打嘉世？”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决赛才能遇上。”
“那你们好好准备比赛吧，”王杰希的语气很平静，“打扰了。”
说罢，他没再给叶修任何置辩的机会，而是干脆利落地摁下了“挂断”。
他沉默地靠着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胸口的起伏确是过了很久才得以平静。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长出了一口气，朝着训练室走去。
已经迟到了。
“你现在已经是个公众人物了，要出去买个东西可不方便，”苏沐橙走到叶修身边，半靠在栏杆上，“所以这包烟抽完了，可就没有了哦。”
叶修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苏沐橙就这么陪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你曾经说过他是联盟里最好的队长，”苏沐橙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其实他也喜欢责任一肩扛，非要说的话，其实在生活中他是一个比你还要独的人。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不知道谈恋爱和带队，根本是没有关系的两件事？”
“不知道，”叶修咬着烟，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他微微地合了双眼，眼前的白色日光却还是刺进了他的瞳仁，“……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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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团本有下的没有，有的打1！！！！”
“就是你们在挑战赛里淘汰掉的那个出局的职业队？”“你看报纸啊？”
“如果他们当你是榜样，而不是靠山的话。”
……
王杰希在一片昏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压根就没有睡好，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叶修的声音，自带混响回声特效，硬是在这窗帘都拉得死死的房间里交织出投影在视网膜上的白光来。
他一只手按上了太阳穴和惺忪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周围不太熟悉的环境发愣，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现在位于国家队集训的宿舍里，而他半小时前才凑近那人身边，闻着烟草的味道拷贝了一份资料。可是资料还没点开，就挨在枕头上睡着了。
如果不是今天见到叶修，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做梦的时候听到过叶修的声音。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的每句话都还记得这么清楚。
王杰希接了杯水抿了两口，点开拷来的文件夹，正准备点上第一个视频文件时就愣住了。还没等他多想，就看见国家队集训群的窗口疯狂闪烁了起来。
他点进去翻了翻，发现这群人对魔道学者这个职业莫名产生了空前的兴趣，集体讨论还配图，队内氛围一时热火朝天，你来我往。
他一边点开聊天记录，一边在群里直接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夜雨声烦：哟哟哟当事人来了！你到底是有多困啊，现在终于睡醒了？我说你第三赛季都在搞什么，有你这么打比赛的吗？你确定你要这么打世界赛啊？简直是分分钟逼死我们的节奏！
索克萨尔：领队叫我们钻研一下魔术师打法，要跟你打配合，就要搞懂你的战术意图
百花缭乱：猜猜看，你被跟谁分到一组了？
逢山鬼泣：这语气……简直像幸灾乐祸
风城烟雨：不，他这是报仇雪恨
王不留行：孙翔？
百花缭乱：正确！本赛季最佳搭档呢！高兴不高兴？兴奋不兴奋？
一叶之秋：张佳乐！你什么意思！
一枪穿云：他能行
王杰希头都疼了。
他倒不是对孙翔本人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孙翔这一年来的成长有目共睹，跟周泽楷一起拿下的最佳搭档也绝非浪得虚名。
但要是再看看孙翔用的角色……他就算再相信叶修和孙翔的职业精神，也难打包票说到时候几方人马不会吵起来。
集训时间本来就紧张，要是中途再穿插这么两三场争执，还打什么比赛呢？
王不留行横空高飞，从一枪穿云密集的火力中脱离，他视角一拉，正欲从西南方的角度切入，就看见一左一右两颗热感飞弹接连冲他甩来，他只得调转方向，身子一侧，以弧形的飞行曲线从两颗弹间角度刁钻地擦了过去。
“停！”叶修发了指令，“孙翔你在干什么，刚刚那一下为什么不牵制沐橙……”
喻文州向王杰希使了个眼色，王杰希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他动作迅速地退出游戏，抽了账号卡，站起来打断叶修：“孙翔，你跟我过来一下。”
孙翔脸色铁青，眼神不佳地瞪了一眼叶修，又看了看王杰希，最后还是被王杰希那双造型独特又格外严肃的眼睛唬住了，自觉地抽出卡站了起来，跟着王杰希走了。
他们俩走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纷纷侧目地看向叶修。叶修这时候倒是没心情跟众人打岔，他眼疾手快地叫住了周泽楷：“小周别过去，你就算不相信孙翔也要相信王杰希吧？”
已经站起来了的周泽楷脚步黏住，犹豫了一下，坐了回去。
接着叶修迎着众人的眼神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喻文州身上。喻文州毫不发怵地从水杯里抬起头来，遥遥地向叶修举了一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继续训练吧。”叶修不出三秒就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与训练室一墙之隔的会议室的气氛就没那么轻松了。
“坐。”王杰希把U盘插上了会议室的电脑，“我来跟你单独复一下刚才的盘。”
孙翔站着没动。
“好吧，”王杰希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先谈谈叶修的问题，这回可以坐下了吗？”
孙翔不太情愿地拉开椅子坐下了，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其实你们之间的事情大家都清楚，”王杰希放下了投影笔，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了，“但既然有了国家队，就是相信你们能够暂时地忘记过去，拿出职业素养来合作。”
“我没有拿出职业精神吗？”孙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明明是他针对我！”
王杰希伸出手压了压，示意他冷静点：“叶修的态度是不好，但是他既然选择你，就是相信你能做得到。”
“他相信我？他只是相信一叶之秋！”
“那他完全可以想办法向组委会申请替你参赛，你别以为他做不到！”王杰希的语调也高了高，但随即很快又平缓了下去，“要求你来跟我打配合当然是他出于角色搭配角度的考虑，但是他没有选择换一种方案而是坚持要求你来打配合，就说明他相信你做得到。就算你不相信他的判断，你总该相信周泽楷吧？”
“周泽楷”三个字就像是一针镇定剂，孙翔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他这几天确实是态度不好，”王杰希调出了这几天的磨合视频，“但是他也确实不是针对你。跟我打配合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管换谁都有可能是今天这样的局面，而他也一定会是今天这样的态度。”
“那如果换了他自己呢？”孙翔的眼睛一下子锐利了起来，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全明星的时候他跟你打的配合难道不是……”
“那不一样，”王杰希敲了敲桌子，沉静地重复了一遍，“……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孙翔猛地站了起来，“他做得到的事情，我也一定做得到！”
王杰希安静了片刻。
“说完了？”他也站了起来，慢慢地在会议室里踱了几步，“孙翔，你说叶修针对你，你又何尝不是在针对着他呢？你总会超过他的，因为他比你大出了一整段电竞生涯的年龄！你这么比，有意义吗？”他没给孙翔留什么喘气的时间，而是语速更快地继续说了下去，“至于有什么不一样……我问你，你跟周泽楷是什么关系？”
“你！”孙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大有一副摔门而去的样子，只是当他看见王杰希那双镇静的眸子时，他好像一下子被定住了，“你是说……”
“可以坐下了吗？”王杰希摁下了录像的播放键，“我们先从今天的这段视频开始看吧。首先我检讨，我刚刚从周泽楷的火力线上突围的时候没有把我的战术意图告诉你……”
“怎么样？”喻文州刚拉开训练室的椅子，在他旁边座位上的叶修就压低了声音地问。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喻文州哭笑不得，也压了声音回答，“难道怕王杰希为了你跟孙翔冲冠一怒吗，放心吧，没打起来。”
叶修刚准备说些什么怼回去，就听见喻文州又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可是王杰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叶修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从胸腔里压出来的沉郁。
喻文州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叶修已经安静地转回去，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电脑了。
他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后来几天的训练都变得很顺利，叶修也终于压住了他偶然爆发的间歇性无名火。他们从北京出发抵达苏黎世，总共没能歇息几天就要上场了。
中国队的小组赛抽签运气很不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积分也都全面飘红。终于，在一个没有比赛的下午，叶修看着积分榜，连今天刚刚拿到的淘汰赛新图都不顾了，对着他们大发慈悲了一回：“我看疲劳作战也不好，今天下午和晚上的训练都暂停吧，休息一下。”
他话音刚落众人就欢呼了起来，不少选手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更有甚者已经抽出卡就往酒店走了。
“队长队长你是回去睡觉吗，你要是不累的话不如我们去湖边走走吧怎么样，我看这湖水可清了还有天鹅呢，纯白的，诶我是不是可以喂天鹅的啊……”
“可以啊，”喻文州抽出了自己的账号卡，“王队呢，要不要一起去？”
王杰希翻开笔记本看了一下：“我想去看一下圣彼得大教堂，可能会对那几张团队赛的教堂地图有比较好的了解。”
“王队还真是时刻不忘工作啊，”喻文州笑了一下，“既然是工作，那叶领队陪王队一起去吧？多拍点照片，回头开会用。”
“行，走吧。”叶修揣了一袋烟进兜里。
“你确定你要带烟去？你现在可是国际公众人物。”王杰希意有所指地强调了一遍，“拿出来。”
叶修无奈地把烟放回了桌上。
喻文州在一边笑得乐不可支，王杰希便把目光又扫回了他身上。
“喻队，我提醒你一下，方士谦前些年在苏黎世湖喂天鹅的时候被咬到手了。”
“我靠王杰希你什么意思……”黄少天嚷嚷了起来，“我这么机智哪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王杰希立刻选择性失聪地看了看叶修：“走不走？”
“走走走。”叶修赶紧凑上去走出了大门。
圣彼得大教堂位于苏黎世市中心，与他们住的酒店仅有一桥之隔，因为实在是太近了，叶修就什么防护措施都没做地出了门。
然后他就对着来来往往的无数黑发黑眸愣了神。
“有景点的地方就有同胞，”王杰希从包里摸出两副墨镜，“我以为这是暑假旅游的基本常识。”
教堂的人不算很多，温暖的橙黄色光芒从吊灯顶部泻落，照亮了白色的雕花拱顶和彩画装潢的窗子。不少人安静地坐在礼拜木椅上，看着前方的主教位置闭眼祷告。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的氛围触动，因而王杰希和叶修也变得轻手轻脚了起来。他们爬上二楼，仔细地观察着屋顶上的每一尊雕塑。
“在老教堂的那张图里这种雕塑都是可能坠落的，”王杰希拉长了镜头，连连按下快门，“回头你看一下如果被雕塑砸中系统预判什么伤害。还有这个钟楼，分针就有四米长，这个承重估计都不用孙翔插矛，直接就能坐上去。”
“经典场景是火灾，把旗子插在钟楼上指示人们灭火的方向……另一张新教堂的图据说原型是柏林大教堂，可惜去不了了。”叶修点点头，“不过应该都是大同小异吧？”
“有点区别，”王杰希皱着眉想了想，“柏林大教堂地下是皇陵，你回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出发隐藏攻击。”
“难不成还能跳出骷髅吗，这么唯心？”
“谁知道呢，荣耀的世界观本来也谈不上科学啊，”王杰希镜头继续移动，“都打了多少年了你最清楚……哦对了，”他突然顿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的荣耀？”
“开服当晚，在网吧……你看我干什么，你不会觉得全天下的网吧都要查身份证吧？”
“当然不是，”王杰希没有理会这个玩笑，“所以你当年是离家出走打游戏的网瘾少年是吗？”
“虽然听上去也没错，”叶修摸了摸鼻子，“但是怎么被你这么一说……”
“你没被送去电击治疗也是很幸运了，”王杰希若有所思，“后来呢？”
“你问离家出走的后来？混过几个游戏，认识了一个天天让我蹭吃蹭喝的死党，收了一个妹妹……再后来就有联盟了。”
王杰希放下了单反，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我看今天钟楼上不了，但是上面有窗子，指挥视野应该很不错。基本就这样，可以去看一下喻文州他们有没有……被天鹅啄伤了。”
“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叶修嘴上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是不紧不慢，“苏黎世湖在哪？”
“不远，走过去就可以了。”王杰希翻出手机看了两眼，“跟上。”
“路感这么好？我以为手机地图的作用是让你跟着走。”
“以前研究过，瑞士是个……很适合定居的国家。”王杰希顿了一下，“苏黎世其实不算特别合适，但是边上有个叫巴登的小镇，舒适又安静，离苏黎世市中心火车十分钟直达。”
“房价还便宜是吧？”叶修顺口一接，就看见王杰希猛地回过头来，不禁愣了愣，“你是真的打算过搬来定居啊？”
“你还不如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过退役之后的生活？”王杰希整个身子都转了回来，“我有没有打算过，你心里真的没底吗？我还知道，你在这个夏天以前……一定没打算过。”
叶修不说话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王杰希逼近了他，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打了这么多年荣耀，真的从来都不累吗？”
真的从来都不累吗？
当然不是。
可是累了就一定要归林吗？
当然也不是。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只鸟，终其一生都活在路上。累了就休息一阵，然后继续向远方飞去。
故园桃花红几度，奈何倦鸟不知还。
王杰希是叶修的初恋。
叶修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明明是刚上高中的年纪却已经自诩了成熟。后来他在友人去世与众叛亲离中真的变得成熟，却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他开了一个word文档小心翼翼地写起了自我剖析，把用来评估战队新人的那一套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自我剖析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很担心你没有爱人的能力。”苏沐橙的话突然在他的耳边炸开。
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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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苏黎世天黑得很晚，八点钟正是黄昏时候，天边燃起了很漂亮的火烧云。
叶修带着队伍走进赛场，可是不出片刻便被电视台记者用话筒围了个水泄不通。国家队的队员们当然没有半点要救人的样子，反而是争先恐后地在外边看戏。
王杰希从体育馆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澄澈的蓝天上飘着翻滚成絮状的白云，地平线的位置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深紫色，接着橙红色的火光连在一起，又被高楼切割成一段一段的。
还真像是个见证奇迹的夜晚。
后来的故事足以载入中国的电竞史册。
“一叶之秋牵制对方枪炮师成功，好的我们可以看到王不留行突破了神枪手的火力线，王不留行切入！守护天使！百花缭乱牵制了守护天使张佳乐好样的！枪炮师受到伤害——是星星折线！枪炮师阵亡……荣耀！”
中国队的赛区寂静了几秒钟，而后比赛室的门一间间打开，关系甚好的队员们相拥并迸发出一阵阵欢呼。
很多年后国家队的队员接受采访时都说，那晚星空格外璀璨，体育馆里人浪汹涌，慷慨激昂的进行曲响彻云霄，而这一切，最终都在国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凝聚成了众人眼里一抹最为惊心动魄的红色。
王杰希走出比赛间的那一刻恰好对上了叶修的眼神，两人谁都没有动，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最后还是叶修走近了，张开了双臂。
王杰希在灯光下笑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今晚我见到了最好的魔术师，”叶修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笼罩着他，“我替全世界荣耀观众谢谢杰希大神了。”
王杰希轻笑不语。
“也替我自己谢谢你。”叶修收敛了声音里玩笑的意味，一下子变得温和又坚定。
谢谢你几年前的坚持和决心，谢谢你几年来的温柔和果断，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耀眼的王杰希。
全体国家队成员也不出意外地被请进了采访室。
大概是一个月下来各国记者的仇恨值都被叶修的嘲讽技能拉了个十成十，此时此刻不管记者们来自何处用着何种语言，都毫不顾忌地把问题往领队身上招呼。
“请问叶领队和喻队长，这次带领不同战队的选手一起并肩作战，还拿到了冠军，您有什么特别的体会想跟队员一起分享吗？”
喻文州和叶修交流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喻文州先拿起了话筒：“要说特别的体会，大概就是因为队伍里多数人都当对手当习惯了，一开始的磨合还是比较困难的，包括我自己甚至叶领队都有因为个人情绪导致没协调好工作的时候。我当时还在想，原来叫了那么多年的叶神，其实大家都是血肉凡胎。但是在最后比赛时，所有起过争执、拍过桌子叫过板的组合和搭档，全部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以说是为了这份荣耀，每个人都拿出了最敬业的职业素养。”
他意有所指，却还是圆回了官话。不知情的记者当然听不出什么特别，只能把期望放回了叶修身上。
“非要说的话，”叶修一扫往常的敷衍，难得在发布会这种场合正经了一回，“当然是有的。我打了十年的职业联赛，可以说这里的每一位选手都是我看着成长和改变的——尽管他们当中有些人打死都不愿意承认。”
大家都配合地笑了。
“但是这次联赛我看到了许多人不同的一面，有的年轻选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成长起来了，而有些并不年轻的选手，这一次让我突然想起了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我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发现时间过得真快，他们有的人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有的人虽然没能实现，却也变得比当初更成熟和优秀。
“我打了十多年的荣耀，我很喜欢这个游戏，很喜欢职业联赛，也很感谢这次的世邀赛。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给了很多人实现梦想的机会，还因为在这里我遇见了许多人。”
我或许会、又或许不会一直记住或回想起这段往事，回想起这十年里我们的蜕变与成长，回想起我们的初遇、相恋和结局。
叶修忽然间觉得闪光灯里映出了一点碧绿和蔚蓝，有湿润的湖水溅在他的脸上。他站在苏黎世湖的中心观景台上和王杰希旁若无人地拥吻，偶有一两只白天鹅从他们身边游过，都小心翼翼地划着清波，像是害怕点点涟漪会惊扰这天地间最般配的情侣。
叶修不记得后来他们又做了些什么，或许乘了游船又进了商铺，尝了这里久负盛名的坚果冰淇淋。
他所唯一记得的是王杰希那温柔清澈的声音：“叶修，我们分手吧。”
他说好。
他们在故事的最后放开了彼此，然后分道扬镳，各赴殊途。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