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戈

（七）

“这不可能，”Mike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你的室友都告诉我你没有伴侣！”

喻文州这回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王杰希在心里给他默默打了个差评：“他没说错，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

啊？Mike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可是你不是说他都有那么明显的暗示了吗？你不是说你喜欢他近七年了吗，你们怎么还没有在一起？这难道就是你们中国人的所谓含蓄？

他想了想：“可是既然你们还没有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其他人呢？你们那么久都没有在一起，说明你们相处起来是有点问题的对不对？或许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了之后，就会放下了他呢？”

王杰希笑了笑，心想果然大家的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啊：“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放下他的打算，我们之间的相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很好，我们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还有，”王杰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即使我们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也一样放不下他。”

他的语气坚定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尝试，因为我知道那样做的结局注定是一场失败，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彼此苦痛，还要连累更多的人。”

Mike看上去似乎终于被他说服了，最后以一个颇有些不甘心的疑问句收了尾：“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和你一样认认真真的读书人吗？”

“不，”王杰希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眼睛突然又带起了光，嘴角也微微上扬，“他是一个军人，中国的军人。”



“看起来你这趟国回得很值得。”

“你又知道了？”喻文州笑眯眯地反问。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就差把我脱团了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告知天下了。”

“难怪叶学长说你会算命，果然名不虚传。”

“略懂，略懂。”王杰希谦虚。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一个学期飞快地翻页，很快就到了王杰希收拾行李、喻文州抱着小学期教材的时候了。

“拜拜，一路平安，早日脱团！”喻文州友好地把他送到了机场。

“借你吉言。”王杰希也接得顺当。

王杰希跟叶修之间没那么多幺蛾子，叶修直接在暑假快到了的时候向他讨了航班号准备来接机。

等到王杰希拿了行李走出来的时候，他看着那位主动帮他拉起两个行李箱中的一个的人，久久都没有移开目光，盯得人要发毛。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叶修。

“停停停，回神了，”叶修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想说什么？省省吧，不管是黑了、帅了、瘦了、有肌肉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我都听得耳朵要长茧子了。”

他说的都是事实，如今的叶修随随便便往路上一站都能引起女孩们回头相顾。改变的远不止是这些，还有他整个人的气场，以及眼底的光。

跟种在大漠边上的白杨似的，王杰希想。

“你想多了，”王杰希回得一本正经，“我只是在考虑怎么把你以前的形象进行存档，那从此以后就是黑历史了，应该能卖好多钱的。”

“……”

“所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杰希一边坐上副驾驶座，一边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你是跟张佳乐一样修满学分提前毕业顺利成为我国为人民服务的解放军了吗？”

“没有，”叶修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得到了一个去部队里训练三个月的机会而已。”

也是，王杰希想，毕竟他们一开学就大四了，该实习的实习该考研的考研，一切本该如此。

“你什么时候回国？”叶修一边在GPS上点着一边问。

王杰希在SU学的是金融专业，大可以带着SU的学历回国就业，没什么考研的必要，他本人早在大二的时候就提到过自己没有考研的打算。

“一毕业就回来啊，”王杰希颇有些嫌弃地从叶修手上抽走了触屏笔，“手写地名都输入不进去，你还不如直接开算了。”

“我不认识路，”叶修坦坦荡荡地往椅子上一靠，比了个“请”的手势，“请问王杰希同志是不是时隔八年仍对B市路况了如指掌啊，你很自信哦我看好你！”

王杰希和叶修都是正统的B市人，但是都因为家里头在他们小时候工作迁调的缘故，很小就离开了B市去了R中所在的G市。G市是个沿海一线城市，外来移民无数，大概除了S市的人很少之外，其他居民的故土遍布中国大地。两个人虽是从首都来的，却也谈不上有多罕见，如果他们父母的公司跟进出口有关，那么从B市调过来也是很合理的。

王杰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也就不曾问过叶修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除了进出口业务，还有一种名为“职级比较高的公务员”的职业，也是从B市调到哪里都不奇怪的。

他们读大学的这几年里叶家又调回了中央，王杰希的父母也上了些年纪，回到了公司总部，所以两个人再一次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相逢。

王杰希当然也是不认识路的，且不论八年前的记忆现在还剩多少，B市的市容日新月异，就是两年前的地图都不见得有用。两个人最终放弃了车内自带的GPS系统，转而打开了手机。可惜叶修说的那句“我不认识路”真是半点谦虚的色彩都没有，他还是非常成功地开岔了路。

“算了算了，”叶修无奈地关掉了手机，“我们……”

他本来想说我干脆带你兜兜风怎么样，只是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看王杰希，发现那个本该回他“就凭B市的路况你还兜风，我们还是找个地铁站回家吧”的人，已经躺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叶修看着前方堵死的车流，缓缓踩下了刹车，然后偏过头去，看着王杰希出起了神。

国外大学学业压力很大，尤其是像SU这样名动天下的学校更是如此。但这个概念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听了就忘，直到今天叶修才明白王杰希告诉他张佳乐居然提前毕业了的时候为什么如此惊叹，还给出了“拼命三郎”的称号。

在叶修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未看到过王杰希熟睡的样子。哪怕是很久以前的那次一起出国，大家年纪尚小时差又倒得劳累，王杰希也没有在机场大巴上就这么睡过去。而在飞机上更是如此，很多次大家睡了一觉起来看到外边的王杰希正闭着眼睛，就想轻手轻脚地绕过去，王杰希却立刻睁开了眼睛起身礼让。如果有人在跟他讲话，他也会立刻礼貌地回应。

他和喻文州一样，极少有在外头失态的时候。与喻文州不同的是，他的睡眠这么浅，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外界环境有一种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警惕和敏感，这样的人总是很难在不信任的环境下入睡的。

此刻的王杰希却很安静，偏长的睫毛在一片乌青上方投下阴影，一看就是肝Finale的时候很久没睡好。这种乌青在他白皙的皮肤相衬之下变得非常显眼，看得人一阵心悸。车内的空调温度或许有些偏高了，王杰希乌黑柔软的刘海有好些都被黏在了额头上。

叶修伸出手滑过仪表盘旁边的按钮，把副驾驶座的椅背调低了许多，又反手将空调拧低了几度。

王杰希和叶修，都是非常有计划和有执行力的人。在外人看来两人雷厉风行，不可能在一份感情上拖泥带水，只有两个人心里最清楚，对待这份感情谨小慎微的，何止喻文州和黄少天呢。

叶修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在军校里纪律严明，王杰希又是在异国他乡，两个人必然联系困难，风险太大。发短信的时候听不见语气，打电话的时候看不见表情，即便是能够视频，却也没有拥抱和亲吻——为什么异地恋容易完蛋，因为一个动作往往胜过千言万语。

但是时至今日，在看到王杰希无所顾忌的睡颜的那一刹那，叶修终于放弃了这点自以为周全的想法。

叶修在王杰希家门前稳稳当当地停好了车，轻轻把王杰希拍醒，两个人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有句话一直想等你毕业回国了再说，但是今天看到你的时候突然不想等了。”叶修站在准备去拉后备箱的王杰希面前，抬手拦住了他，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想去摸烟，“我们……”

王杰希笑了起来，拉住了叶修伸向口袋的手固定住，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别拿烟，看着我。”

叶修直直地看着对方一双漂亮而有神采的眼睛，径直凑了上去。

他们的初吻细密又绵长，本该是带着B市空气里的尘土气息，却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了雨露的痕迹。



“我们是不是应该干一杯？”快要开学的时候，喻文州在合租的公寓里为王杰希满上了红酒。

“为什么？”王杰希没有拒绝，只是握了高脚杯细长的中央，抬头看他。

“为了如愿以偿。”

王家卫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首名为青春或爱情的歌曲早已开唱多年，回响才终于遥遥地从山谷的那端悠悠传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