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戈

（四）

查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当咖啡店的免费WIFI网速还不如自己的4G信号的时候。

网页刷了好几次才慢慢地刷了出来，黄少天一眼扫过去先看省排，强装冷静地抬起头看向喻文州：“别问我怎么样，你要不要猜猜看？”

“别装了”喻文州不紧不慢地把咖啡杯上的水珠刮去，“你嘴角根本没绷直。”

黄少天一秒破功，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反正应该可以报Z大的计算机系了，知足常乐嘛。”

“这个分数还用知足常乐这种词，小心被集火。”喻文州也跟着他笑了，眉目一下子温柔了起来，“毕业以后进个外企，或许我们以后会在一栋楼里上班噢。”

黄少天的眼睛很快地闪了一下，喻文州低下头搅拌咖啡假装没看见那一瞬间的光。“我还一直以为你回国之后会去S市之类的……对了对了，你是哪天走啊？”



王杰希大三的那年，终于从大学宿舍里搬了出来。鉴于彼时张佳乐已经废寝忘食地修完了学分提前毕业，王杰希无奈之下不得不另外找人与他拼房合租。索性前来与他拼房的大一学弟各方面都合他心意，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了合租的生活。

“我叫喻文州，”学弟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如是说，“今年刚从R中毕业，学长好。”

王杰希迅速的思考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中国就读的高中是哪间这个问题，当他把功劳归咎于学校的宣传栏时，瞬间脸黑了。

“你好。”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在脸上流露出来，王杰希还是礼貌而友好的伸出手和学弟握了握。

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个人从同一座城市里走出来，又在异国他乡里结识——当然对于喻文州而言其实是久仰大名终见其人，彼此的性格性情还相似，相处起来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一个早晨被推到了顶峰。

那天王杰希和喻文州在早餐桌上吃着抽空包出来的饺子，一边聊着学校里最近的新闻。突然间喻文州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连带着玻璃面板都微微颤抖。喻文州白皙修长的手指划开手机屏幕，才刚刚看了一眼微信就双手把手机拿了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敲入一个个字符。

王杰希安静地在一旁吃完了他自己的饺子，在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句为什么他的每一任室友都如同一个初中生一般需要他提醒，又惊道看见喻文州失态的机会着实难能可贵，然后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喻文州第一节的课快迟到了。

喻文州迅速地回过了神来，连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终于还是准时地出了门。王杰希见他如此，便主动请缨自己开车，叫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去。

“女朋友？”王杰希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淡定地问。

“男的，”喻文州迅速地回答了他，“现在还不是。”

王杰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顿时觉得喻文州又亲切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喻文州终于合上了手机，转头又问起了王杰希：“很明显吗？”

“你下次跟那位打电话或者发微信的时候照照镜子，”王杰希气定神闲地回答，“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你今天终于让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以前的室友告诉我，一个人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他说到一半自知失言，堪堪打住了话头。

“是吗，”喻文州笑意温和，一脸的人畜无害，“那下次你和叶学长视频的时候容我在旁边观摩观摩，这样我就不用挑战一边打电话一边照镜子的高难度动作了。”

王杰希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红灯前堪堪停住。

他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喻文州，对方却仍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喻文州提醒了王杰希一句“灯亮了”。

王杰希一语不发地踩下油门，好一会儿车子里沉默的气氛才被他亲自打破：“你是团委的人？”

“恰恰相反，”喻文州摇了摇头，“我是学生会的，只是因为物理竞赛和叶学长有一些交流。”

“和我合租的学弟似乎对我的个人感情了如指掌，我却连他对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王杰希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这真是不公平。”

“其实我并没有多了解，只是一些臆测罢了。”喻文州摸了摸鼻尖，“我这儿有少天的照片，你要看吗？”

不看白不看，王杰希想着，转头看了一眼喻文州的屏幕。

那是一张两张照片拼接在一起的一张图，左边的黄少天在篮球场上一跃而起，柔软又颜色偏浅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仿佛整个人都带着青春的气息；另一张照片的画风则截然不同，作为当年R中素质教育的领军人物王杰希当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模拟联合国的会场，身着西装的少年眼神凌厉而带有气场，王杰希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口齿伶俐又措辞到位的发言。

这个人身上既有阳光温暖的气质，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果断和冷静。但即使如此王杰希依然看到了什么不对。

“为什么衣服看上去有点湿？”

“你眼神真好啊，”喻文州称奇，“视线不过停留了一秒钟吧，这都看得出来。”

那时候喻文州和黄少天去参加F大的模联会，会议前大家纷纷说要参观一下闻名遐迩的F大，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可惜当日天公不作美，一场小雨下得淅淅沥沥，加上距离又长校园又大，楚云秀干脆把她的高跟凉拖脱下来拎着走了。众人纷纷觉得她要着凉，更加不敢跟她共伞，于是黄少天跟喻文州便一同躲在一把小伞下。

那天他们紧紧挨着走了很远，两人朝外的袖口都被略微打湿。两人都一步一脚印，心跳如擂鼓，黄少天聒噪了一路，喻文州却难得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怎么样？”喻文州悠悠地问。

“你们很合适，”王杰希想也不想，一边停车一边问，“为什么不在一起？”

喻文州靠着椅背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王杰希见状也不打扰，只是落下了手刹。

“大概是因为……”喻文州自嘲地笑了笑，“来日方长。”

喻文州说的是真的，在许多人看来他一向稳重自信，风度翩翩，黄少天则是冷静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因“异地恋”三个未知的字符而止步不前的人。

只是或许喻文州自己在此之前都不会预料到，他也有因为太重视，所以一点风险都不敢冒的时候。

怂，王杰希在心中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

喻文州突然问：“你和叶修，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出国前我们两个都没有想好，”王杰希顿了一下，慢慢地拉开了车门，“现在我想好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

原来大家都不过伯仲之间，王杰希心不在焉地想。

谁又有资格嘲笑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