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戈

（二）
张佳乐僵硬地移开了目光，王杰希强忍住笑意准备起身回房，却听见张佳乐叫住了他。

“我说，”张佳乐自暴自弃地合上了电脑，“其实你在国内也有对象吧？一个人的眼神、动作和表情从来都骗不了人，之前在新生聚会上看你走神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异地恋，谁也不比谁辛苦，要不要来聊聊？”

王杰希想说我没有对象，但是张佳乐已经拉开了一罐黑啤递给他。

罢了罢了，好意难拂，王杰希想，再说真要让他说点什么，他也不是说不出来。

“我遇到孙哲平的时候，”张佳乐自顾自地拉开了另一罐啤酒，“加州也是这样难逢的雨天。那时候我才刚刚来美帝，还在读高中……”

张佳乐就读的美高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陋习叫做抱团。小团体间虽不是严格按照国籍和种族划分，却大体上可以如此归类。其实这本是人之常情他也不甚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晚了点去吃饭，却发现人群已经自觉地分团坐好，而中国留学生的餐桌上竟然已经坐满了。【1】

张佳乐不是没有耳闻过这种情景，也知道这时候有些腼腆的人甚至会直接选择放弃这顿饭，或者是找些东西打包带走。且不论张佳乐对这两种做法一概敬谢不敏，现在的天气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窗外雷声连成一片，连带着一阵阵的白光。在那种瓢泼的大雨里，甚至连雨伞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张佳乐环顾四周，看见有四个白人女孩占了张六人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神秘兮兮，正聊得高兴。他干脆心一横，径直走了过去，非常礼貌地问了句您好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对方愣了一下，却也反应很迅速地说对不起这个位置有人了。

张佳乐颇有些耐心地向对方解释自己很快就能吃完，对方却坚持地摇头说自己的朋友很快就回来了很不好意思但还得请你另找座位云云。

张佳乐登时怒从心起心说我从打饭到现在你朋友就是是去了学校最远的洗手间也该回来了，无奈彼时他的英语口语水平还达不到能够跟人无障碍撕逼的水准，正在脑内进行语言编织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强势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那我们就在这儿坐着，等到你朋友一回来我们立刻就走，应该很合理吧？”

张佳乐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长相硬朗的中国留学生端着盘子站在他身边——并且张佳乐发誓自己刚刚明明就在那张中国留学生的餐桌上看见了这位的身影。那个男生说完之后，就直接把盘子放在了四个白人女孩占的餐桌上，目光毫不闪避地看着她们的眼睛。

几个女孩大概也知道再争论下去可能就要牵扯到种族歧视了，也只得悻悻地挪开了书包让他们两个坐下。



孙哲平后来告诉张佳乐，这个学校里多数有色人种都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至少新生多数选择忍气吞声以求和平，像张佳乐那样差点想跟她们吵起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当然了，”孙哲平本人对此大为赞赏，“当一个国家的歧视现象不再拘泥于赤裸裸的表面的时候，谦逊容忍不会是什么美德，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才是真理。”



“后来他出了点意外，就回国了。”张佳乐的语言功底谈不上有多高超，故事也讲得平铺直叙，语气也平静得好像那一切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最后以这么一个突兀又轻描淡写的句子收了尾，“该你了吧？”

“其实你一直都误会了，”王杰希想了想，“我没有男朋友……至少他现在还不是。”



王杰希遇到叶修，远在他们进入R中之前。

那时候他们刚刚被R中录取，却在难得没有作业的暑假被要求参加一个赴往英国的夏令营。在夏令营中他们不需要呆在学校而是外出参观伦敦的某天里，王杰希做了详尽的攻略，带着完整的地图和说明，非常具有计划力和执行力地离队单独行动，一个人不嫌麻烦地经过了搭乘和换线地铁，以及长距离步行之后，到达了本不该存在于这次夏令营行程中的福尔摩斯博物馆。巧合的是，叶修和他通过同样繁琐复杂的途径之后，到达了本不该存在于这次夏令营行程中的福尔摩斯博物馆……附近的游戏专卖店。

如果不是王杰希的钱包意外被偷，他们本该对彼此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拥有计划通属性的人，王杰希那天带在身上的钱其实并不多。所以他只是短暂地心惊了片刻，就开始不走寻常路地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怎么借到钱。

诚然他大可以打个电话叫学校的人来接，但是要求别人为自己的失误负责一向不是王杰希的作风。更何况，他还有一些被称之为周边的玩意儿要买——钱包被偷并不是一个能说服他他改变计划的理由。

不出片刻他便拿定了主意，他打算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中国旅行团路过，这样他就可以直接用支付宝把钱转给借他钱的导游或者游客了。

王杰希果然没有辜负他一流的执行力，二话不说就迈出了博物馆开始搜寻。此时正值暑假，不得不说他这么做从概率学上来讲的确是个上策。只是或许天意难违，王杰希硬是从博物馆所在的街道走了出来上了大路，也没有看见任何一面写着显眼汉字的三角小旗，或者带着麦克风的中国人。

这也是邪了门了，王杰希皱了皱眉头，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了那个他迟迟不愿意去触碰的方案。他看了看手表，很快就到集合时间了。假如他不能在那之前赶回去，就算他不主动打电话回去，学校也会来找他的。这样会让整件事情非常麻烦，或许会因为擅自行动被严厉批评，更重要的是他今天计划要买的东西也无法完整执行了。他一边颇有些不甘心，甚至带着些烦躁和恼怒地想着，一边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令他惊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走过三家店铺，就有了意外发现。

一个懒洋洋的身影正站在一家游戏专卖店的柜台处，操着一口不失流利却也不能改变事实的Chinglish和收银员一板一眼地争论。那个身影非常简单地套着一条R中的校裤和纯色的T恤，带着一种天朝高中宅男特有的朴实气质。

王杰希几天前刚刚得知了他叫叶修，条修叶贯，是个好名字。

“我只是想要使命召唤7而已，怎么你们店还能不卖呢？”

“对不起，购买新款游戏需要有效证件，暂时不能出售给外籍游客……”

“哟，王大眼你怎么也在这儿，”那人显然终于注意到了他，甚至颇有几分自然熟地喊起了他初来乍到就被冠以的外号，“你也是跑出来买游戏的吗？放弃吧，”他十分遗憾地说着，“我还是回去打荣耀吧……”

“不，我只是来隔壁博物馆的，现在我的钱包被偷了，你能借我点钱吗？”王杰希想了想，“至于荣耀，大家应该都在神领吧，你的号是什么？”



“所以你差点就没能把周边买到？呵，”叶修在回去的路上嘲笑他，“十五岁的人了居然还会丢钱包……”

“不管我是不是差点没买到，”王杰希应得气定神闲，“有的人是真的没买到。”




“所以后来你们就混熟了？”张佳乐听得目瞪口呆，“这算什么，虽然看上去你们的初遇是一个一方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另一方雪中送炭的感人故事，但是听你讲起来跟萍水相逢没什么区别啊？”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记叙文的写作手法里最擅长的是白描吧，其实你刚刚讲得也是这样，你以为呢？”

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情过了太久记忆都模糊年岁都斑驳，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本该被写入戏剧剧本的巧合，在我看来都自然而然。

正如我和他。

TBC

【1】:改自一个亲友的亲身经历，亲友是个性格特别温和腼腆的姑娘，后来那顿饭她就干脆没吃了。如有bug就当剧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