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戈

（六）

“你寒假回国吗？”

“不回了吧，”王杰希打字的手停也没停，“回去了也不是过年的时候，还是留在这儿算了。”他又敲了两行，突然抬起了头，“你要回去？”

“很遗憾，”喻文州耸了耸肩，“你恐怕得一个人过圣诞节了。”

是啊，王杰希自知这样颇有些幼稚的想，反正黄少天就在他们本市，总归是见得到的。



黄少天周末回家吃晚饭，吃到一半就听见父母里聊起了邻居家的小孩回国了。黄少天是地道的本地人，家里以前在老城区有很古旧的房子，前不久刚刚拆迁分了新房子。新房子地段比较好，黄少天一家就干脆搬家了。这才搬了没几天啊你们怎么连邻居家的小孩都知道了，黄少天不得不感慨他的母亲真是神奇。

“听说人家也是R中毕业的呢，还跟你同年，又是分的房子肯定是本地人，少天你认不认识啊？”

黄少天心想我们年级一千号人至少一半是本地的吧，大海捞针你让我上哪儿找。

“你们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

“确实是不知道名字欸……”黄妈妈思考了片刻，“不过那家人好像姓……喻？挺少见的。”

黄少天猛地抬起头，二话不说就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出门。黄父黄母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家儿子高中最亲密的朋友怎么会没有听说过呢。黄妈妈笑了起来：“哎呀人家好像还在倒时差……”

倒是也没去拦。



黄少天敲响了喻文州家的门。

“阿姨您好，”他对着来开门的喻夫人露出了一个长辈们都无法拒绝的灿烂微笑，“我是401的，我叫黄少天。”

喻夫人显然也是清楚黄少天的，一下子欣喜了起来：“你先进来坐坐，我去给你叫文州起来……”

“不用了不用了，”黄少天摆了摆手，比了个“嘘”的手势，“我自己进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喻夫人笑了。

黄少天看着这个跟自己家完全对称的结构，轻车熟路地朝着喻文州的房间走去。其实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罢了，他却脑内晃过许多重画面，然后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反正总有一个人要开口的，他想着，喻文州如果不说……

那就我来吧。

黄少天蹑手蹑脚地潜入了喻文州的房间，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落锁。他轻轻地脱了鞋子，然后把自己整个裹进了被子里。

果然他这一下动作立刻惊醒了喻文州，喻文州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他两秒钟，然后眼神突然清明了过来：“少天？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还不清楚吗，”黄少天咬牙切齿，“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搬家了！你呢？居然连回国都不告诉我！”

喻文州笑得眉目如画，眼睛里清澈又明朗：“你那天一整天的课，我告诉了你你肯定要翘课，我记得你的马哲再缺一次点名就直接挂科了……再说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个屁，明明就是惊吓好吗？”黄少天嫌弃地扯过了他的半张被子，“寒假有什么安排啊？”

喻文州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了会儿被他扯过的被子。黄少天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突然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少天，”喻文州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黄少天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好中意你，”喻文州流畅地说了下去，“我们在一起吧。”



很久以后黄少天记起了这件事情，问喻文州为什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总是诸多顾忌，小心翼翼，觉得有这样那样都有风险。他们那时候甚至都还没有谈过恋爱，“异地恋”三个字还是一个存在于概念中的事情，却总以为那像是一道符咒，在门关前拘泥止步，想着要等到稳操胜券了才好。

“因为我发现你居然可以自然而然地躺在我的床上扯我的被子，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继续等下去不会让我们的感情成熟多少，而是起到了恰恰相反的作用。”

“是吗，”黄少天笑得促狭又明快，“可我要是告诉你，我那天是故意的呢？”




王杰希正在为自己的圣诞节做采购。

他一手拿着清单一手推着车，一件一件地往购物车里罗列食品。既然圣诞节喻文州不在，他不介意给自己弄一顿大餐。

王杰希带人一向有礼有节，但是这也导致了他的形象在人们的风评中总是带着一股子仙气——礼貌疏离，朋友极少。

说这话的人见着了王杰希和喻文州那逻辑严密见招拆招式的斗嘴想必都会瞠目结舌，若是能给他们撞见王杰希和叶修的插科打诨，恐怕得找家医院治治眼睛。

不过王杰希朋友少归少，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这其中不回家过圣诞节的几个，自然就乐意与王杰希组团吃平安夜大餐。

王杰希推着车穿过层层货架，在两个货架之间与另一个推着购物车的人狭路相逢。一时间两人都下意识地后退准备让对方先过，却在一瞬间抬头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Hey,Jesse！”对方热情地跟他打起了招呼，王杰希也礼貌地回应。

不妙，他暗暗地想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脑海里几乎是把这座超市的平面图过了一遍，飞快地寻找一个想要脱身的办法。

很久以前就有人发现了王杰希对Mike的疏离，这件事曾经掀起过一阵八卦的狂潮。所有人都在猜测王杰希为什么对这个人缘颇佳又阳光温暖的大男孩如此淡漠，毕竟在他们看来Mike除了是个Gay之外没有任何不受人喜欢的理由——为此还有不少人恶意揣测王杰希是不是恐同分子，但是王杰希这个不太关注八卦的人却在第一时间以堪称严厉的措辞坚定地否认了这一观点，后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唯独像喻文州那样的人精才明白中个道理：无非是个关于一个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暗恋者和一个通达透彻的被暗恋者的故事罢了。

这个故事的悲剧之处在于被暗恋的人自己的感情尚未得到解决，所以从头到尾都不会令人愉快。

“Jesse，你圣诞节之后的寒假有什么安排吗？我打算去滑雪，你看你室友也不在，跟我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不用了，我更想呆在家里看书。”

“难得放假也不出去吗？”

王杰希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Mike一向比较识趣，今天的他……似乎有点锲而不舍啊。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Mike，”他清了清嗓子，“我们结完帐之后，一起去咖啡馆坐一会儿吧？”

拖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既然你打算摊牌，我干脆一了百了。



“Jesse，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明亮。”

“有，”王杰希搅拌着咖啡，语气很平静。

在R中的时候，王杰希有天心血来潮地买了本文学社的社刊。谁也不能解释他的突发奇想——R中的文学社一向充斥着一群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志在把社刊变成第二个豆瓣，王杰希从前是不看的。

可事情总是那么凑巧，他在一篇意识流自我独白和心里剖析的供稿中，看见有人写道“他的眼睛看上去有星辰碎屑和宇宙边缘，看一眼仿佛银河都倾斜。”作者自以为自己挂了一串数字当笔名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说实话也没人能没想到写出这么文艺煽情的句子的人会是叶修。但可惜，那篇东西里除了那句话有些可怕，其余的字句像是鲁迅转世写出来的东西，哪怕意识流都是一针见血又措词犀利，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估计是文学社的苏沐橙赶鸭子上架的结果，王杰希看了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把社刊收了起来。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Mike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上次跟我说这话的人，可能已经有近七年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