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都能成长。

【喻黄】春夏

又名“(史上最不靠谱的)广州旅游攻略”。
@-建国之后不能成精-KL 点文的你给我出来!你一个广州人,明知道这里春秋一星期,夏天七个月,你点这个题目到底是什么猫病!
来自一个只能另辟蹊径的狂躁少女。
本文不是软广,如有学而思老师看到本文请自觉私下给我打钱,谢谢[微笑]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爱过的——这座城市。

***

喻文州走进了熙熙攘攘的过道。
这栋楼是广州的新华大厦,初建的时候也是能排得上号的高度,当然如今已经不值一提。这层楼本来下层为对外开放的书店,上层为出版社的办公地。
不过自从广州兴建购书中心迁出了部分书店、中间三层楼又租给了某著名补习机构之后,安静的办公楼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工作日里还好说,办公楼比以前更加死寂,电梯要是意外停在那三层楼上简直就是一件能写入都市恐怖传说的大事;但是倘若周末要加个班赶个文件的话,就能够看到一个崭新的新华大厦。
每到周末时这座大厦便堪称人满为患,在电梯前排队的学生和老师已经站出了大厦门口,这些鲜活的血液让这座陈旧而有年代感的大厦焕发了崭新的活力。
喻文州在一群初中或者高中学生的背后站定,看了看旁边的队伍。紧密的两条人流中几乎只有两位社会人士,在一群稚气未退的青少年中显得格格不入。
喻文州抬起头打量对方,却意外地发现对方也正打量着自己。
那人染了一头栗色的头发,穿着白色连帽衫和深色紧身牛仔裤,外套拉链恰拉到胸前,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他逆着光站立,看上去肆意惹眼又青春。
其实很好理解,喻文州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这栋楼里的单位其实一共就两家,既然他们从未见过彼此,那么就必然是另一家单位的员工了。对另一职业的好奇,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这家补习机构以“学理科就到学而思”的口号闻名遐迩,那么这位老师教的是什么科目呢,喻文州任由自己的思路发散开来,数学?物理?
一个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喻文州漫无边际的思考,一个站在他们身后的男生猛地拍了拍那个老师:“黄少!我昨天问你的题目你还没回复我!”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被称为黄少的青年显然是吓了一跳,抬手就敲了那个男生一个爆栗,“昨天备课呢,忘记回了,不过我告诉你你第一个空选择实验器材并排序就错了,干燥氨气不能用无水氯化钙会反应生成配合物的,我讲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原来是化学老师,喻文州勾了勾唇角,而且跟学生这么熟络,恐怕是刚毕业。
“哎呀,你还备课啊,我们一直以为你功底硬,都是上课的时候照着题目直接讲的……”那个少年笑嘻嘻地说。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的判断就看见自己前边的队伍开始慢吞吞地移动了,于是一步步地跟了上去。这时他还能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讨论。
“黄少你怎么排了这么慢的一条队啊,诶,那边那个老师我怎么没见过啊,教什么的?”
“你还真以为这栋楼里只有学而思一家公司啊我们下面是书店好吗……”
“可是这里的电梯都是五楼以上的啊。”
“那我们还有上面几层楼啊都是出版社的你平时都不观察生活的吗……”
这当然不能怪那个男生不观察生活,喻文州走进办公室,要不是寒假这个出书井喷期快到了,而苛求封面的作者又实在太多,他一个新人美编兼应届毕业生根本不可能大周末的跑出版社加班。
他把包放下,巡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发觉王杰希已经到了,正敲字敲得噼里啪啦响。
他摇摇头,也便坐下打开了电脑。

.

黄少天走进讲义室打卡,然后从包里抽出教案看了起来。
卢瀚文说得其实没错,他执教了一个学期,确实是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备课,对着空白的讲义就能讲起来,毕竟高一化学无非就是金属非金属,实在难不倒他堂堂一个制药专业高材生。
但是公司每周都有非常严格苛刻的功底测,这个东西虽然每个老师都能考个高分,但是再高也是有排名的,黄少天本来应付这个考试毫无压力,但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叶修突然要求整个高中备课组进行统测。事实证明高三老师决非浪得虚名,黄少天顿时打击不小,回头就把讲义上的题全刷了。
有人曾说干他们这行的大多短寿,确实,平时老师们都是有公司行政工作的,周五放半天假就想把题目全做完,看个凌晨三点钟的广州那是很简单的事。
黄少天虽然年轻,但这生物钟一下子没调过来,头还在隐隐作痛。
“好我们这节课开一下非金属,这两个小时我们争取把硅和硫都讲了……”头再疼课还是要上的,“硅和碳同属一个主族,非金属性比碳弱……”
黄少天一早上排了两节课,四个小时讲下来头倒是渐渐不疼了,饥饿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早已无法分辨出头疼了。但是他本着学而思“课没讲完我拖半小时也得给你讲完了”的责任精神,硬生生地撑到了十二点半。
他在讲义室打卡的时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四个月前的自己要选这个offer。
当他走出课室的时候,被楼道窗外正午的暖阳刺得眯了一下眼睛,接着就看见一个镀着金色的身影安然地站在电梯里。
好像是上午的那个人?黄少天走进了电梯,看着门缓缓合上。
黄少天早上在阳关下等电梯的时候脑子还其实不太清楚,就见到旁边的队伍里的人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眉目看上去很温柔,作为一个对生活品质有着不低要求的gay,黄少天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
但是在电梯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他当然也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再看对方两眼,只得别开了视线,任由气氛陷入尴尬。
这种若隐若无的尴尬在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同一家饭店大门的时候升级了——其实也不太奇怪,新华大厦附近的饭店实在不算多,如果你不想吃快餐又懒得多走两步的话,基本上就只有很有限的一两个选择了。
而基于同样的理由,此时的饭店着实可以称得上“人满为患”,两人最终不得不在服务员小妹略有仓促一句“两位愿意拼桌吗”的问话中坐在同一张餐桌的两头面面相觑。
当然有黄少天的地方是不用担心冷场的,黄少天放下菜单后非常自然地冲对方笑了笑:“我叫黄少天,在你们楼下教化学。”
“喻文州。”对方微微一笑,声线很是和润。
“你是个编辑吗,催稿的那种?”黄少天表示这种温柔人设离他心目中被作家逼到发狂的编辑形象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是编辑没错,”喻文州动作熟练地低头把茶水倒进碗里,然后用餐具搅动着,“但是不是催稿的,我是个美编,一般就画画封面什么的。”
“大周末的还加班,工作挺辛苦的吧。”黄少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给自己搭讪的狼子野心盖了章,毕竟要论工作辛苦他们公司认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没有吧,”果然,喻文州看了看他脸上的黑眼圈,“你看上去才是真的很累。”
“习惯了,”黄少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司全年三十天假期,我都怀疑我四个月前选offer的时候是不是脑子进了水,而且这贼船还好上不好下。你看上去好像也就刚毕业吧,是本地人吗?”
“确实刚毕业,广州生广州长,没准还跟你一个高中。”喻文州当然知道后面半句话纯属胡扯,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对全年级的名字都有个模糊的记忆,但鬼使神差地,喻文州还是这么说了。
是的,那半句话并非客套,而是真的“鬼使神差”。
他们无缝切换到了粤语聊天模式,而后边吃边聊,黄少天都觉得自己一整天下来都不太好的大脑终于缓慢地清醒了起来,连下午的联赛班讲大兀键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再怎么清醒的大脑也扛不住下午和晚上连轴再转四小时,黄少天走出大厦的时候,来接补课学生的车队都已散去,这座城市的霓虹灯全部亮起,他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座大厦,下层的书店已经打烊了,只留一两盏孤灯闪烁着暖黄色的光芒。这是这座城市的暖冬里最寒冷的时候,风带着冰凉的空气向他席卷而来,裹起单薄的衣裳。
尽管这座不夜城的街头上依旧是人流未熄,黄少天也鲜有地感觉到了一丝独属于大城市的孤独。
他略有困倦地站在地铁闸机口前刷卡,对自己还要再站一个小时这件事情感到十分绝望。
闸机门没有开。
黄少天一愣,本能地扭过头去看边上的显示屏,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站进感应区了,往后退两步试试。”
闸机开了。
“是你啊,”黄少天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真是太巧了,不过这都九点半了,你加班加得也太晚了点吧。”
喻文州耸耸肩,表情无奈:“没办法了,甲方比较难搞就是这样的。”
他们站在呼啸奔驰的地铁上以一种不至于恼人的音量聊了一路的天,直到喻文州说自己下一站就到了。
“我比你晚两站,”黄少天摸出了手机,“我们在同一栋楼里办公还住得这么近,也是很有缘份了吧你说是不是?不如加个微信吧?”
喻文州下车后黄少天微微地闭起了眼睛。
喻文州长得的确很好看,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帅气,但就是让黄少天觉得很好看。
不管是他认真听自己讲话的样子,还是带着一点笑意讲话的样子。虽然旁边的人即使神游物外黄少天也能讲下去……但是多一个人听着,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矿泉水瓶子,用手指轻轻划掉了上边冷凝的水珠。
如果只是碰上一面,擦肩而过,那么看看也就罢了。
但既然这么有缘分……为什么不试一试?

·

喻文州回到家里冲了个凉。
他读大学的时候就从家里搬了出来,美名其曰“体验生活”,再加上家里到小北确实也是交通不便,就干脆一直住到了现在。
其实他只是莫名地很喜欢一个人住着的感觉罢了。
他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摁开手机,开始看起朋友圈来。
郑轩催到了他负责的作家的稿子,终于一月一度地一扫“压力山大”的模样,激动地跟作家吃了顿饭;楚云秀又追了一部不明所以的电视剧,精心挑选了九张截图在朋友圈里大卖安利;大学舍友江波涛的朋友圈里齐刷刷地排了整整五行赞,他放了一张像素尚可的偷拍,配文“猜猜杂志硬照请了谁”,喻文州连点都不用点就知道是周泽楷……
大家都在文媒圈,每天的生活没什么新意。喻文州正准备放下手机上床,手指却不小心向下划了一下,一条新的朋友圈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自黄少天。
“哈哈哈哈哈第一次结课必须要发条朋友圈庆祝一下!还以为今天给你们发礼物是业界行规来着,没想到收到了这么多明星片[呲牙]真是谢谢大家了!续报了的我们寒假再战,不见不散!这里点名批评一波你们的数学叶老师,教了这么久就从来没送过礼物,活该没回礼!”然后配了九张明信片的照片。
数学?叶老师?喻文州心里一动,再仔细看了看黄少天对那人的描述……应该是叶修不错了。
正当他这么想,一个评论就迅速地出现了。
叶修:哥才不需要这种东西提高续报率,有时间挑礼物不如备课!
果然,喻文州一边想着,一边给黄少天点了个赞。
他点开其中一张明信片,字体清婉,大概是个文静的女生。那女生大概感谢了一下黄少天一个学期来的指点,末了提了一句自己会努力的,祝老师身体健康云云。
喻文州微微皱了皱眉,反复看了三遍那个女生的措辞。
罢了,他点掉了大图,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
原来他这么快就结课了,看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就算加班也见不到他了。喻文州有些遗憾地想,不过寒假倒是能天天见,到时没准还能一起吃中饭。
接着他往右滑掉了朋友圈,便看到叶修已经发了一条私信过来。
“你怎么认识的话唠?”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问那个跟自己更熟悉的人吧?”喻文州回复了他。
“拉倒吧我才不想被他轰炸,他肯定会回问。”叶修的语气里透着嫌弃。
叶修和喻文州是大学校友,虽然横跨了年级,但怎么说也是一同在校学生会奋斗过的战友,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
“没什么,就是刚好跟他讲课的校区同一栋楼。”

.

结课后寒假前,是黄少天一年里难得清闲的日子,起码他的周末不再要上班了。
在赶文件和做题之余,他好像一下子对泡吧和打游戏丧失了兴趣,干脆利落地往床上一趟,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从梦境的边缘和模糊的意识中挣扎着醒来,在昏暗的室内瞪着惺忪的双眼,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扭头摁开了手机屏幕,对着上边的1:47PM愣了一下。
老头和老太太出去玩了没叫他起床?这个疑惑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唰”地一声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入。
黄少天慢悠悠的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当他拧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忽然记起他已经搬出来了半年多了。
从他出柜的那一天开始。
“真是睡傻了……”他自嘲地勾起了一点嘴角的弧度,从冰箱里拎出了两个鸡蛋。
不过也好,他路过厨房玻璃门的时候看了看反光的影子,头发凌乱,眼神涣散,乍一看就是标准的理工科宅男一个。大学里的女生要是看到了,估计得惊呼怎么毕业四个月他们帅气的系草就累成了这个鬼样。
黄少天一边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边接起了嗡嗡作响了好一阵了的电话。
“猥琐方,干嘛呢,手机都要被你打没电了知道不,一划七个未接电话,吓得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定睛一看是你我就放心了,又叫我泡吧呢?我告诉你没空没空没空,人都累死了……”
“怎么又没空,”方锐权当他是推脱,“平时找你吃个夜宵都在加班,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还没空?没空你还睡到这个点呢?”
“太累了,”黄少天重重地叹气,“我估计就打两盘荣耀拉倒了,倒是你这么有闲心约我出来干嘛呢,你那位有动静了啊?估计没有吧,人家一正直的人民教师还能跟你搅和在一起?我告诉你我这儿可是有动静了我要是比你先脱团我能笑死你……”
那边大叫了起来,显然对黄少天这种除了加班就是睡觉的宅男都能有进展极为不满,大有一副要审他的架势,黄少天随便应了两句就挂电话了。
他划开了手机的日历,在寒假班的开始日期那儿标记了一个“喻文州”。
然后他一怔,因为他发觉标记日期正下方便是一个红色的数字,并配着小字赫然写着“春节”。
这恐怕会是他一个人过的第一个春节了。
嘴角的温度顿时又凉了几分。

.

当看见新华大厦从死寂中苏醒,又重新变得嘈杂的时候,喻文州知道,寒假到了。
他看着人流叹了口气,心想幸好今天早来了五分钟,不然准得迟到。
当他跟着人有一寸寸地挪到电梯面前时,意外地发现电梯门边的栗发青年正靠着墙把玩着手机。
“少天,”喻文州把他唤得猛地抬起了头,“你不上去吗?”
“上的上的,”黄少天飞快地摁掉屏幕,把手机放入口袋里,动作弧度利落得堪称“投”,然后迈步走进电梯,笑的一脸狡黠,眼睛亮晶晶的,“在等人。”
喻文州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等了,而是刹那间笑得弯了眼睛,一边松开了一直按着开门键的手。
电梯里虽然拥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却格外地安静。电梯爬上五楼后,每一层楼都要“叮”地一响。每一次开门喻文州都会一直按着绿色的按钮,直到黄少天在七楼走出了电梯,转身向他挥了挥手。
电梯里终于只剩下了他和王杰希。
“有情况?”王杰希指了指喻文州的嘴角,“你平时都不是这么笑的。”
喻文州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自己的嘴角,却对上了王杰希带着促狭笑意的双眸。
“有的。”他淡定从容地把手放下,落落大方地回答。
黄少天确实挺可爱的,他这么想着,这回事真的勾起了嘴角。
等到喻文州走出电梯,把手机拿出来放上办公桌的时候,他才发觉黄少天在电梯里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
“中午一起吃饭吗?多走几步,有家泰国菜好像很不错。”
“蕉叶?”
“诶你听过吗?失策失策,还想给你个全新体验……”黄少天噼里啪啦地打上了一大段话,还没打完那边就发了一条新的消息过来。
“没吃过,听说很有名,一起去吧。”
黄少天突然觉得周围闪过了一丝温柔的轻笑声,但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他看了手机好一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他的大段废话。

.

“新华附近是荒漠,没想到小北一带还是挺多吃的。”喻文州拉开了靠椅。
“好歹也是老城区,广州老城区别的没有还能没有吃的吗,虽然近代是号称巧克力城了……”黄少天想了想,“北园不也挺有名的么。”
“嗯,”喻文州抿了一口茶,“你要是有空,我们可以去饮早茶。”
“别别别,”黄少天连连摆手,心道方锐要是看到这个局面大概就真能相信自己绝无虚言了,“这个假设实在太难成立了,我下次有空得等过年,到那时候我们就算要吃饭也不用跑来小北了吧……”
“嗯,”喻文州把玩着杯柄,“你初几有空?”
哟哟哟不应该是我约你么,黄少天心想,嘴上倒也不迟疑:“学而思给的假是从除夕到初四,不过我估计你初一得跟家里人去莲花山烧香吧?那就初二初三挑一天好了,初四我得备备课……”
挑一天?这么闲?难道是一个人过年么……喻文州暗想了想,开口道:“这么小气吗?”
“啊?”
“挑一天?”喻文州的眼神里闪烁着笑意,“两天都给我不行么?”
黄少天顿时觉得一口血梗上了鼻腔,面上登时就热了两分。
“哪能啊,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他们登时都笑了,席间边吃边聊,神色都畅快而肆意。
“以后这几天也都约饭吧?”黄少天结账的时候递过了自己的卡,扭头问了喻文州一句。
“好啊,”喻文州也不跟他争这个结账,“少天这次请了我,我总归还要请回来的吧。”

.

春晚照旧在指针指向八点整的时候准时开始了,而家里,喻文州环视了一下两厅,也是一如既往的吃完了年夜饭,围坐在电视机前……玩手机。
喻文州的几个表弟妹分享着微博上刚出的段子,讨论甚至争吵着出场明星。不那么亲近的几个亲戚则是一窝蜂地围上来对着喻文州问东问西,喻文州抽出三分心思跟那些个亲戚们长袖善舞,每一个回答都漂亮得体、让人满意。
真是每年都差不多。
但亲戚们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文州今年也毕业了吧,谈恋爱了没有啊?”
喻文州震惊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离法定婚龄才过了不到一年。同时他的心也凉了半寸,他稍稍地垂了眼,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转头去看自己的父母——
“文州这事我们不管的。”极其难得地,喻母突然在这类场合开了金口。
喻文州神色复杂,猛地抬头朝喻母看去,却看见喻母回以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然后又接着转向他的亲戚们:“我和老喻都觉得他一向有分寸,他过得开心就好,轮不到我们不操心,也便不劳烦各位费神了。”
“我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了。”喻父跟着她一唱一和,一面起身。
喻文州愣了半晌,才忽然惊醒,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道了声“失陪”,便向着父母的房间走去。
“进来。”喻文州刚敲了没两下,就听见喻母道。
他走进了房间,转身关上了门。
“很震惊?”喻母率先开了口。
“挺奇怪的,”喻文州坦然地答道,“恕我直言,您当初……没有表现得这么开明。”
喻文州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在多数人眼中从来都是开明有度、知书达理的父母,而喻文州从小也便是规规矩矩、温和有面,遗憾的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并没有教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起码在他们心中是这样。
喻文州十八岁出柜,家里一直都不赞同。喻父喻母体面清净了一辈子,自然不想现在还来落亲戚口舌,于是也没有闹得太大。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懂自己听话懂事的儿子是如何就成了喜欢男人的“异类”的。
喻文州对此评价不置可否,但有一点他格外地确定。
也许正是因为从小框条太多而意外太少,向来都是鲜活和阳光的人才得以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比如黄少天。
还有黄少天。
他像是刺破窗帘的利刃,刹那间万顷阳光倾泻满堂。
“这些年,我和你父亲都看了不少书,也算是摸了摸门道。虽然我们依旧认为在目前这样的环境下你和同性不具备一起走下去的能力。但是你长大了,”喻母靠在床头,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道,“从小我就教育你,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我和你爸也无话可说。何况……”
她笑了笑,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眼神,指了指与喻文州房间的隔墙:“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

“少天?”喻文州终于接起了电话,“不好意思,我们家手机不让上饭桌,刚刚才看到。”
“没事啦没事啦这都可以理解,”黄少天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拿着手机慢慢踱步到了窗台,然后“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与天上的几粒繁星顿时印入眼帘。
可惜广州好几年前就禁烟花爆竹了,不然现在的天空该有多绚烂啊。
“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啊。”他轻声说,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回声。
“嗯,你也是。”喻文州听见拉开窗帘的声音,眨了眨眼睛,“你一个人过?”
两个人的通话一下子静了下来,顿时对方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是,”黄少天闭了闭眼,心一横,突然说了句,“我今年的早些时候……出柜了。”
他的心脏剧烈地抖动起来,手指紧紧地扯住了裤子的边缝。
“好了,”他对着依旧死寂的话筒自嘲地笑了笑,努力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也恢复了他一贯的语速,“如果你现在想挂电话了也没关系的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
“看来我父母比你父母开明呢,”喻文州温和自然地截住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刚刚太高兴了,没来得及回复你……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去逛花市?”
黄少天愣住了。
他几乎是在还没有一寸闲心去思考喻文州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便已经应了下来。
“现在?”
“对啊。”
他们迅速地约好了时间和地点,黄少天拿包出门的时候突然对着电梯门里的倒影露出了他一贯的笑容。
那种灿烂明媚中带着敏锐和狡黠的少年笑容,从来都只属于他。
如果喻文州刚刚挂了他的电话,他既不后悔,也不会意外,只是会难过罢了。
因为这是迟早要有的一天,而机会主义者只是挑了个人们最容易被氛围打动的时间。
但是现在……黄少天吹了个口哨。
清脆的声响在走廊上回荡。

.

“往年都买些什么啊?”
“蝴蝶兰吧,”喻文州摸了摸下巴,“我爸妈喜欢,这种事情一般我没有发言权……”
“哎年年都一样有什么意思,”黄少天打了个响指,“金桔水仙要不要,经典款啊,”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殷勤,“哎先生,我们家水仙亭亭玉立、香气袭人,俗话说花开富贵诶先生,要不要来一盆?”
喻文州被他逗乐了,轻笑了一声道:“你喜欢就买一盆放你家吧。”
“啧,”黄少天顿时非常不满,“你怎么回事啊我们现在说你呢,你难道就没点想买的摆你家里啊?不是吧,”他突然声音小了小,“诶,你是不是还跟你爸妈一块住呢,那好像突然买一堆花是有点可疑哦……”
“没有,大学就搬出来了,”喻文州拨了拨黄少天手里的水仙,手指修长白皙,格外勾人,“只是一向不怎么打理花花草草的……”
“那还过什么年啊,总要买点花装饰一下屋子嘛你还是不是广州人了,”黄少天眼神刚从他身上挪开,“诶嘛,那个桃花开得真漂亮,你把那株买回去吧?”
“来年春色满园、情路顺畅?”喻文州拿起那一株走向收银台,在队尾站定后回头一笑,“花开的确实不错,不过这个寄寓……怕是用不着了。”
黄少天被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场景闹了个暂停,一时间竟没来得及琢磨喻文州的话外有话。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喻文州已经走出店外等他了。
两个人一路上边看边聊,嘴里没停歇着也还买了好些春画之类的小玩意儿,最后大包小包地离开了花市。
“初二怎么安排?”分开的时候喻文州勾了勾下巴,“早上去饮早茶?”
“可以啊,店你挑吧,不要太远就行。”
“那就陶陶居吧,”喻文州也没挑个有新意的,“长寿路地铁站见?”
陶陶居?沙面?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黄少天心里一动,嘴上倒是答应得爽快。

.

“都爱吃些什么?”喻文州一手流畅地转着笔,一边问。
“流沙奶黄包,榴莲酥,红豆椰汁糕……”黄少天飞快地报菜名,“哦对了,你要什么粥?”
“果然还是喜欢吃甜的啊,”喻文州年前几天约饭下来也对黄少天的口味有了一定的了解,“艇仔粥吧。”
“那你呢?”被他一语道破的黄少天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嗜甜这一点在江沪以外的地区总是莫名其妙地跟“小孩子气”挂上钩,好在喻文州对此从不发表评价。
“凤爪吧,还有虾饺皇,蔬菜要芥蓝还是生菜?”
“都可以,不是秋葵就行,”黄少天想了想,没忍住还是补上了一句吐槽,“吃鸡专业户喻文州。”
喻文州只是笑笑,又看了一遍菜单才把那张薄纸递给了服务员。
“糖浆混合物黄少天。”他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

不出黄少天意外的,两个人酒足饭饱后便去逛了一趟沙面。
“其实我还真没来过几趟,”黄少天用手机“咔嚓”了一张露德圣母教堂,“不过你们艺术系的应该常来吧。”
“是啊,采风写生,摄影绘画,轻车熟路,我之前一度想过要不要兼个导游。”
“建筑是挺漂亮的,有特色。”黄少天五指并起,虚挡在额前,“不过今天阳光有点刺眼。”
正衬你,喻文州看了看他的栗色头发,在阳光下映出了一点亮色,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嘴上却是从善如流:“那进博物馆?”
“别别,”黄少天连连摆手,“沙面嘛,还是外面走有意思。”
他们的动静有些大了,不少采风的学生向他们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咔嚓”一声,是相机快门的声音。他们扭头看去,却只见有个小姑娘有些尴尬地低头摆弄起相机来。
黄少天一挑眉,正欲上前,喻文州却伸手拉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声算了。
他们在这片充满异域风情的故乡土地上嬉笑闲逛,喻文州不时给他讲讲照片的光影和构图要怎么调才好看,最后两人的手机里都留下了大沓对方的照片。
他们逛完沙面又走进了对面的西城都荟看了一场电影。贺岁片确实是年年都差不多的题材,拍不出什么新意。尤其是在这种——用黄少天的话说,空气中都弥漫着六水合氯化钴晶体的情况下,两个人大概连电影究竟讲了什么都看不分明,只觉得自己喝下的饮料全都自动酿成了酒——三分香醇,七分醉意,还有九十分的心猿意马,少年心性。
“诶,”黄少天出门随手把矿泉水瓶子用一个堪称完美的弧线投进了垃圾桶,“男主角挺帅的。”
“你也是。”喻文州勾了勾嘴角,悄悄在人流中牵起了他的手。
黄少天身体一僵,几乎是迈不开步子,差点就撞在了前面人的背后,好在喻文州眼疾手快,伸手稳住了他。
他觉得自己的心顿时跳得很快,再站起来的时候,握着喻文州的手也紧了几分。
“要不要去排喜茶?”黄少天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好啊。”喻文州笑得弯了眼睛。
他们下楼在露天的广场上排起了长队,这家奶茶店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无论是无聊的单身青年还是约会的年轻情侣,都喜欢在这里站上几十分钟,去尝尝一杯普普通通的奶茶。
黄少天当然不会告诉喻文州,他刚出柜的那天,就曾经撑着一把雨伞站在喜茶店的队尾,一个人抬头看着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星星和灯火通明的大楼。或许是打伞的方向不对,突然有了一点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只觉掌心一片凉。
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加意气风发,却在想着如果有天有个人能陪自己来排这个队该多好啊。
“少天,”喻文州忽然唤醒了他难得的长久沉默,黄少天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天空,“这里的夜晚看得到星星。”
“是啊,”星星连个字惊得黄少天一瞬间以为喻文州学会了什么读心术,他定了定神,抬头看了看,“这里还是蛮偏的一块地嘛我记得你的高中好像就在这附近吧……”
“少天,”喻文州用带着笑意的嗓音打断了他,“我喜欢你。”
那瞬间星光熠熠,暗夜浮香,仿佛漫天的星河都为之倾泻,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我也是。”过了好一阵,黄少天才把仰着的头转向那人盈盈的笑脸,应了一声。
他们在星光下用目光亲吻彼此。

.

“诶,”捧得奶茶的两人并没有像店里数不清的人一般坐下拍照加滤镜发朋友圈,而是直接走出了奶茶店,“你说这里离你们高中那么近,能回去看看吗?”
“这么晚了进不去的,毕竟是郊区,”喻文州想了想,“不像贵执地处市中心,什么社会人员都能进去。”
黄少天张口想要反驳,却难得地词穷了。
他们看着对方,忽然笑了起来。这种幼稚而略带嘲讽的学校之间的攀比,还真是好久远的记忆了。
“为什么突然想看?”喻文州捧着热奶茶,向着地铁口走去。
“没什么,”黄少天跟上他,“就是觉得……如果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毕竟你看上去就很受欢迎,想想万一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很后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吗?其实还好,”喻文州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更受欢迎,看上去好多你补习的小姑娘都挺喜欢你的……”

黄少天登时噎了一下,他抓了抓头发,语气郁闷:“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我还在想情人节那天开工会不会有麻烦呢……喂你笑什么!你不吃醋就算了还笑!不许笑啊啊啊!”
他话音刚落,一束盛大的烟花就蓦地在天空中绽放开来。温暖的颜色在天空中交相辉映,擦亮了这广场上每一对情人的双眸。
原来新的一年真的到了。
“新年快乐,还有……生日快乐。”黄少天从包里拎出了一个小袋子,喻文州借着烟花看清了上面的标志,应该是个袖口。
“谢谢。”他接过了礼物,认真地看了看黄少天,然后轻声说,“……其实现在认识,也不迟。”
属于春天的种子在冬季播下,属于夏天的生长在春天蔓延。
他们还有许许多多个短暂的春天要过,还有千千万万个漫长的盛夏要走。

END.

评论 ( 6 )
热度 ( 71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岳如戈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