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都能成长。

【双关】你来人间一趟

清脆锐利的长鸣刺破了清晨的静谧,关宏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沿,他顺着那缕金色望去,顿时愣在了原地。

金属材质的床沿,硬质木板床,厚得能压死人的棉被……还有最重要的,上铺视角,以及记忆里有迹可循的起床铃。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期盼再一次睁开的时候他还躺在家里的席梦思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内灯火通明。

然而事实并不总遂人愿。

关宏峰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以多年养成的警觉习惯细细打量这间屋子。四套一模一样的木制书架、衣柜、书桌和硬板床告诉他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学生宿舍装潢。唯一有别于他记忆中的公大的是上床下桌的摆设,以及他对面两张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所以他并没有如众多穿越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一觉醒来回到二十年前,从此走上开挂预知金手指的人生巅峰”。关宏峰摁亮身边的手机看了看,确认了现在依旧是2017年,但是——他慢慢地爬下床,看了一眼挂在宿舍大门上的警容镜,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无法解释的事实:他看上去确实只有二十岁。他抬起头,目光从书架上扫过,没错,书架上摆着的书虽然有的改版有的重印,还新增了些许内容,封面也都完全不一样了,但还是能勉强从大纲上看出那是大二上学期的教材。崭新甚至没拆塑封的外观也印证了手机上的日期——2017年9月4日,星期一,应该是新学期第一天,而他差一个半月满二十周岁。

难道这是一个他晚出生了二十年的平行宇宙吗?他皱了皱眉头,脑子里飞快地滑过一个漫无边际的想法:要按这么个情况,等他毕业进警队,周巡那小子岂不是都混到局长了?

“老大,”背后的舍友拍了拍他,“你发什么愣呢,快集合了我可不想加跑啊!”

有些耳熟的声音震得关宏峰回过头来,眼前的人影又一次在他内心掀了点波澜:这个男生姓肖,和他读大学时的舍友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没什么,”他心里一边想着,面上却还是不改镇静地拿起警服,“这就来。”

看来这个平行宇宙里不只是他晚出生了二十年,这时候周巡和高亚楠都应该还没高考,周舒桐恐怕还不会说话,而关宏宇……还在军区接受武警训练。

等等,关宏峰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这是个警校都开始学DNA等高科技刑侦技术的年代,什么预知未来趁早买房的穿越段子都不再会发生,但有些事他还是可以开开挂的。

比如一夜之间突然掌握和自己渐行渐远的叛逆期孪生弟弟有效沟通……并阻止对方退伍混社会倒卖盗版光盘的一百种方法。

得回去好好翻翻自己的手机电脑记事本了,看看能不能从二十岁的关宏峰的日程表里挑出一个有空的周末跑一趟军区。只是不知道该编造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最合适,毕竟二十岁的关宏峰和关宏宇脑电波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除了大三的新年关宏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跑来看他之外,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那一趟碰面的结局也万万称不上“美好”,关宏峰从他的记忆中快速精准地拎出了那一段,他们两个人在学校周围的小馆子里简单地吃了顿年夜饭。只是当关宏峰问及关宏宇新年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对方满不在乎的一句“打算退伍”惹得他开始板下脸说教。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便争了起来,谁也不让谁,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那时候关宏宇也毕竟年轻,正值叛逆期没过完,走的才不是四十岁时把对方揍一顿然后光速心软选择原谅的野路子,硬是撑着两年没再跟他打过电话。

再相见的时候,他们一个身穿制服坐进了办公室,另一个大隐于市厮混在街头巷口。岁月更迭,再也不是一路人了。

时间拉回到眼下。

对于关宏峰来说,这真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先是被十多年没接触过的万米晨跑砸了个头晕目眩,谢天谢地虽然他当初在警校时体能成绩也相当一般,但毕竟彼时细胞分裂旺盛,年轻的身体就是耐受性高。接着他又在自己的手机日历上翻到了一个鲜红的标记:12月16日,六级英语考试。他沉默了一下,在“突击三个月忘了二十年的单词”和“弃考”中毅然选择了后者。

重返大学时光当然称不上不好,关宏峰跟着人流穿梭在教学楼中时想道,当年教他刑侦学的老师是德高望重的刑侦系主任,对关宏峰颇为赏识,也提供过相当的学术支持。最后关宏峰毕业没读他的研究生也没留校搞学术,教授还黯然了许久,最后不得不对着津港首屈一指的破案率承认这种人才留在一线才是最合适的。只是关宏峰毕业后常年忙于工作,直到恩师病逝也没来得及多加探望。

然而等他坐进课室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却长着一副陌生的面孔。

“李教授要出差半个月,”他解释道,“这段时间的刑侦课由我先带着。大家把书翻到第12页,我们今天先来讲‘八一六连环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在两年内连续作案,共八起,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关宏峰猛地抬起了头。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宗由他亲自侦破的“八一六连环杀人案”发生在2000年,而凶手于2001年五月落网,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作案次数也仅有三次。看来,并非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一并晚生了二十年,那些行走在阴暗里的刀锋依旧准时地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他迅速地翻动眼前的课本——

五日告破的华堂纵火案、三周缉凶的“三一一惨案”、无证据定罪的“六二八悬案”……关宏峰一页页地翻过这些案情细节与他记忆中并无差异,只是破案时间桩桩延长甚至翻倍的案件,面色阴沉得近乎可以拧出水来。这些延迟结案的案件中有的并未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可是也有相当一部分案件给凶手提供了继续作案的机会,甚至成了未被定罪的悬案。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刑侦素质怎么就可以相差这么远呢。关宏峰“啪”地一声合上了书页,一面举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一面静静地想,就这个破案速度,还不如换关宏宇来。其实关宏宇在这方面还真的挺有悟性的,毕竟一样的DNA摆在那里,真正肯学的时候也挺勤奋上进,带他比带周巡都省心。要是关宏宇真的留在了支队里,不仅能提升工作效率,破案之余没准还能跟周巡小汪一起为津港活泼的警队文化再添亮色,实在是一件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事。

不管怎么说,他摇了摇头,晃掉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当务之急是等李教授回来,找他研讨一下那个所谓的“六二八悬案”,把犯罪嫌疑人拷上再说。

这充满意外的一天在晚上达到了高潮。

大学男生没课的夜晚总是来来去去少不了那几项:网吧、撸串和搭讪妹子。公大虽然条条框框能写五页纸,但是其实真正操作起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这种大好时光,甚少有人会留在宿舍里。关宏峰倒是很符合他一贯人设地没出去,留在宿舍里翻教材。只是小肖走之前一脸诧异地说:“我还以为你们学霸在暑假就已经翻完了呢。”

“再翻一翻,”关宏峰面无表情地说着,一面给了个自以为委婉的解释,“我觉得有些案子办得不太利落。”

“……”肖同学摸了摸鼻子,心道他怎么从那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句子里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但关宏峰万万没想到,时过境迁二十年,总是忘记充电费的大学男生,依旧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就在他对着某张鲜血淋漓的照片聚精会神地研究着的时候,他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然后猝不及防地灭了。

关宏峰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带得重重摔在了地上,与地板相互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书桌上摞着的彩打讲义被慌忙中划拉到了地上,或新鲜或腐烂的尸体照片散落了一地,冷冷地反射着窗口射进来的一两缕月光。一瞬间关宏峰的肾上腺素飙到峰值,脉搏剧烈地跳动起来,胸口也因为急促的呼吸开始起伏。他步伐有些踉跄地倒退了一步,后背紧紧地贴上了冰冷的墙壁。他睁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宿舍门被推开,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了——

“哥!!!”人影向他跑来,却没有举着那把枪,熟悉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哥你怎么了!!”

关宏宇?

那人慌忙把他从瘫靠的状态扶起来,动作有些仓促和粗暴地扯着他出了宿舍门。走廊上虽然仍有些昏暗,但串成一片的廊灯总归聊胜于无。

“宏宇?”关宏峰的嗓子有些发紧,声音也显得沙哑,“你怎么来了?”

“我之前不是给你打了电话说今天要来看你的吗,”关宏宇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焦急和关心,“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我没事,”关宏峰摇了摇头,“真的。”

他并没有糊弄关宏宇,他是确实是没事。关宏峰冷静地想着,刚刚那一分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窒息或休克的前兆,纯粹是因为紧张导致的普通生理反应。这也符合他今早对他这个“黑暗恐惧症”进行的一番推测,他的黑暗恐惧症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而是整个身体对黑暗条件下的应激反射。现在这具二十岁的身体并没有建立新突触,形成针对黑暗的条件反射,自然也就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恐惧症了。

关宏宇仔细地打量着他,再三确认了他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哎你们宿舍怎么回事,这黑不溜秋的,没人充电费啊,可真够懒的……”

“你也好意思说我们懒,”关宏峰抬头扫了他一眼,“只是武警部队不用自己交钱而已。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啊,”关宏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左眼写着“单纯”,右眼写着“无辜”,脸上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就来看看你啊。咱哥俩都好久没见着面了,你好不容易放个暑假还帮着公大跑招新的事,忙活了整整俩月……”他唠唠叨叨地说着,“从武警部队的手上抠假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儿啊,难度堪比上天揽月下海捉鳖的,亏得我当初还挑了个离你最近的军区呢……”

关宏峰心里一动。

当初关宏宇说要去武警,关宏峰劝着他选个边远军区,几年后回来就直接升调了。关宏宇倔得不行,生死不肯,问他理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关宏峰于是合情推理,指责他就是不懂事,贪图安逸抗拒艰苦。严厉的说教和激烈的斗嘴,最后终于以关宏宇一面喊着“你根本就不懂我,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一面摔门而去告终。

怎么,难道在这个平行宇宙里,他们兄弟拿的不是长兄如父幼弟叛逆而是兄友弟恭相敬如宾的剧本吗?

关宏峰把关宏宇送到高铁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钟。他叹了口气,冲着弟弟挥了挥手,叮嘱道:“下次别这么任性了,来回跑你也辛苦。”

“我觉得还好啊,”关宏宇不太在乎地笑了笑,“对了哥,给你送个礼物。”

关宏峰皱了皱眉,刚想说一句“乱花钱”,却在看到包装的时候愣了愣。

那是一条紫色的围巾。

“我知道警校平时不给带这个,但是津港冬天也齁冷的,你下了课就围着吧。”弟弟笑着说,撕开那层塑料包装,跟挂面条似的往他哥脖子上一挂,“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往有灯的大路上走。”

“哎,”关宏峰叫住了他,静默了一瞬才开口,像是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似的,“你来看我,是有什么打算吗?比如……退伍什么的。”他越说语气越犹豫,声音也弱了些。

“不告诉你。”关宏宇看着他咧了个笑,乌黑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促狭,冲他挥了挥手。

这回是真走了。

 

 

关宏宇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再看见自家弟弟。

那是最后一节代课老师上的刑侦课,这一回他们的上课重点终于不再是关宏峰亲手操办或者隔壁支队侦破的、早就当内部资料学习过的案例了,课堂主题是结合DNA技术侦破刑事案件。代课老师照本宣科地画出了重点,向他们念叨着有哪些物证可以检测出犯罪嫌疑人的DNA残留。课上到一半,突然有人冒出一句:“那同卵双胞胎岂不是只要不留下指纹,就可以将犯罪嫌疑嫁祸给对方咯?”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目前DNA勘验技术还无法检测出同卵双胞胎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胞质遗传差异。”代课老师点了点头,“遇到这种情况,对我们公安刑侦案件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关宏峰只是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一语不发,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公大的学生,见识过最黑暗的黑暗,终有一日要交锋最魔鬼的魔鬼,一个个都嗅得出地狱吹来的冷风。没有人说出“谁家双胞胎会干相互嫁祸这种事啊”这类幼稚的发言,因为类似于背信弃义、兄弟阋墙和恩将仇报的戏码,他们都早已见惯不怪。

下课铃响了,讲台上的老师调子又高了高,显然是准备收尾了。

“说什么呢,老王你讲课可真不会挑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课室门口传来,大家一下子安静了,全班人就这么看着出差俩月回来的李教授走上讲台。

下一秒,课室里像炸开了锅一样骚动起来,关宏峰感觉自己在一秒钟之内受到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眼神包围。他顺着大家嘈杂的指点和讨论望去,却整个人被定格在了原地。

那张自己每天早上都能从宿舍镜子里看到的脸此刻正笑嘻嘻地站在讲台上,见他望过来还狡黠地眨了眨眼。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这两周跟着招生办那群人一起搞特招去了。”李教授一把年纪了,治学一丝不苟,但跟学生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像老顽童一样爱开玩笑,“这是关宏宇,以后就是你们学弟了。他跟你们班长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嫁祸不嫁祸的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是一样的DNA,就问你们来一个绩点碾压的学弟,怕不怕?”

“救命啊,”坐在关宏峰前面的肖同学哀嚎一声,“鬼见愁全校有一个还不够吗?”

“怕什么,”他的同桌,兼关宏峰另一位舍友,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既然是一样的DNA,应该也是个战五渣!刑侦课斗不过,我们还有搏击和体能嘛!”

关宏峰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忍不住现学现卖了一个他在来到这个平行宇宙前刚刚模仿的宇式动作——挑眉,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是啊,他也是个战五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关宏峰把餐盘放在了餐桌上,看着对面的自家弟弟根本无视自己地跟一只鸡腿斗智斗勇,“李教授为什么会突然下你们部队特招?”

“当然是因为有人打了申请咯,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关宏宇把嘴里的肉吞了下去,“是这样的,2018年呢,咱们国家的武警部队就向军委负责了,武警身份呢,也就向军人那边靠拢了,还有好多类似规章制度啊七七八八的都要改。上边这不就给了个机会吗,说不愿意拿这个改制后的身份的人呢,就可以申请往公安那边调一调。这不,你们李教授过来特招嘛,一眼就从茫茫人海中慧眼识金地看中了我……的这张脸。”他指了指关宏峰的脸,“特激动地跟我嘚啵嘚啵了一番我哥哥有多厉害,完了以后又是面试又是考核的,最后就挑中了我。嘿,你别说,我那门什么什么刑侦学基础,考的分可高了。”他看着关宏峰的眼睛乌黑发亮神采奕奕,“无师自通,天赋异禀,哎哥你说,你弟弟是不是特厉害啊?”

“嗯,”关宏峰古井无波地从他弟弟盘里夹了一筷子肉,“是挺厉害的,比周巡强多了。”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我非得录下来给周巡听听不可,回头在他面前好好得瑟得……”他的嘴角突然抽了一下,看着自己哥哥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深感上当受骗,“我靠!你又挖坑给我跳!”

“那也是你自己跳进来的,能怪谁。”关宏峰波澜不惊地继续扒饭,“一早就暴露得干干净净的,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演技很好啊?”

“我觉得自己没啥破绽啊,”关宏宇嘟囔了一声,“不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啊?怎么不早说,又耍我玩呢,心可真脏啊。”

“上两星期那回就看出来了,”关宏峰慢悠悠地说,“你从我在黑暗中的反应拿捏准了我对这个平行空间也近乎一无所知,所以可了劲的在那瞎编,认定了我不会拆穿你。可是我实在想不出,究竟在哪个平行宇宙里,我能够一边在暑假帮着学校跑招新,一边开学第一天还不用迎新,闲得大晚上在宿舍看书。”

“哎,说到这个,”关宏宇扒拉食物的动作顿了顿,“我看你那天是真的还行,你换了一个宇宙,黑暗恐惧症也不治而愈了吗?哎,”他看着关宏峰那正准备言简意赅地吐出个“是”字的嘴唇,屈起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说清楚了,别蒙我。”

关宏峰看着他那笃定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眼神闪了一下,把“确实好了”四个字咽了回去。他垂下眼睛,又扒了一口饭。

“没有,”过了好一会,就在关宏宇以为他哥变相地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关宏峰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虽然不会出现幻觉和休克,但是大脑在黑暗里依旧有应激反应,无法从活跃进入静息的状态。”

关宏宇看着他哥这万年难得一见的坦诚,愣愣地“哦”了一声。

 

 

“警队的明日之星关宏峰有个比他能打十倍的双胞胎弟弟”的校园八卦在大一的第一堂搏击课结束后像风一样地传遍了整个学校,关宏峰偶尔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周围人对他投来的好奇目光。而当他和他弟弟一起走的时候,这种目光是翻倍的。

“脸上有笑的那个是弟弟,”他听见有人说,“面无表情的那个是哥哥。”

“你这几天有被人认错过吗?”关宏宇显然也听见了,笑嘻嘻地转过脸来问。

“没有。”

“看来是真的,”他打了个响指,“只有周巡那个棒槌认不出来。”

“你好像,”关宏峰站定了,微微转过头去,凉凉地扫了他弟弟一眼,“很得意嘛。”

“开什么玩笑,”关宏宇一秒反应了过来,光速收敛了笑容,挺直了腰板,双手插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我要认真起来,绝对连咱妈都认不出来。”

“快检录了。”关宏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放心好了,不会迟到的,”关宏宇朝着检录处走去,“穿皮鞋执勤服戴着八件套跑6*400m接力是什么鬼项目,绝对是公大一家独有,我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了。”

最后关宏宇他们班拿了个全院第三,名次还没出,表情包倒是已经流传到了全校上下,大概这就是风云人物吧。关宏峰哭笑不得地看着关宏宇一手拿接力棒一首拿枪的照片,不得不说照片底部那行“谁敢超过我就拔枪了”的白色大字配得恰到好处。

他顺手把表情包转给了关宏宇。

关宏宇从田径场下来,刚灌了两口水,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他划开手机,就看见他亲哥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哥:【关宏宇:谁敢超过我就拔枪了.jpg】

过了没两秒钟,关宏峰的手机也收到了一条新消息。一条鲜红的粗线圈把关宏宇的脸圈了起来,拉到一边打了个箭头,用大得不能再大的字号写着“关宏峰”。

不省心的弟弟:【关宏峰:谁敢超过我就拔枪了.jpg】

“……”

关宏峰必须要承认,他这位不省心的弟弟几乎改变了他记忆中整个大学生涯的模样。虽然这改变中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烦,比如突如其来的女生告白和请求帮忙转交的情书,关宏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面前双手捧着信封,朝他说“拜托了”的女生,心中难得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恼火,心说你跟他来这套真是白瞎,其作用远不如豪迈地把一瓶格兰菲迪砸在他面前说今晚要么你从了我要么老娘灌倒你。不过他本着高冷学长的人设,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是抽走了信封,然后冷淡地点点头示意女生可以走了。

当然,关宏宇带来的更多还是色彩斑斓的生活。比方说他们大一大二固定的体能训练,都是些诸如穿着警服用拳头爬山这种丧心病狂的任务。每当这时关宏宇总是会自动放弃加分的机会,默默跟在他哥后边,仿佛随时担心他哥从山上坠落,任凭关宏峰用“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梗赶了几次都不走,关宏峰最后也索性随他去了。

不过关宏宇同学这种单方面示好显然并不会让关宏峰作为队长巡查熄灯宿舍时把他揪出来扣分时有任何的心慈手软。关宏峰缴掉他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的王者荣耀还没推出。关宏宇被拎出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你干啥我差点就五杀了”,随后才在他哥抱着手斜着的目光中捋顺了口条,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我看你的德能分是不想要了是吧,”关宏峰冷漠地记上了他的名字,“扣多了党员和你说再见啊。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机,“由我代为保管了。”

“哎不是吧哥,”关宏宇惨叫了起来,“我记得规章制度上没有收手机这条啊。”

“就你那脑子,还能记住规章制度呢?”

“怎么不记得,”关宏宇在他哥的眼刀中理直气壮,“每一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关宏峰被他气笑了,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规章制度上有没有不重要,家法上有就行。”

这些充其量都只能算“色彩斑斓”中的深深浅浅,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还要属执勤。十一月下旬的时候津港有个全球性的重大论坛活动,基层警力不够,公大学生全被调去轮班执勤了。说是执勤,其实也就是在地铁站里干站,帮忙盯着看看谁从安检门过的时候手里拎了没放进安检机里的包。在这种极其枯燥的生活里,他们每天最期待的除了在密集的乘客中遇见千百年没见过一面的初高中同学之外,无非就是换班时的奶茶和夜宵了。

所谓宵夜,也无非就是些鸡排汉堡麻辣烫一类的玩意,烧烤属于导员下视巡查的待遇,这也就不难解释众人看见肖同学手里拎着的小龙虾和生蚝时发直的眼神了。

“诶我的肖啊,”关宏峰的一位舍友感动得热泪盈眶,“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老大的生日你都不记得,没资格吃这顿烧烤!”肖同学从大包小包里拆出了一盒小龙虾。

“哎呦喂,少来,” 被顶回来的舍友笑嘻嘻地说,“我还不了解你小子,这能是你的主意,我就把我的这份小龙虾让给你!”

“当然不是,”肖同学一遍剥壳一边说,“这必须得是另一位寿星的主意啊!”

“哎,今儿个我请客,大家随便吃!”另一位寿星本星从他们身后探出头来,“今天我和我哥就满二十啦。”

“学弟比我大系列……”“我还没满十八居然跟关宏宇一个级……”嘈杂的起哄声里,关宏峰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家弟弟,只见对方挑了挑眉,抬起杯子遥遥一举,咧嘴一笑。

他什么都没说,关宏峰却什么都懂了。

四十不惑。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夜宵散了后,两兄弟一边吹着冷风一遍往回走,“周巡那小子,对着我来了段八分钟真情告白,说他十五年没交下你这个朋友。没想到啊……一转眼,我都认识你四十年了。”

关宏峰听了这番透着几分幼稚的前后对比,顿时哑然失笑。他一面走着,一面突然问:“为什么想来公大?我还以为你会回去办物流公司什么的。”

“为什么”,关宏宇语气悠扬的棒读了一遍这三个字,“你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啊?”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

“哎,”关宏宇笑了,“你就装吧。说就说呗,这段时间来,我是真的挺喜欢破案的,尤其喜欢跟你一块儿破案。我就想吧,既然换了一个世界,那无论如何也得换种活法,不然多没意思啊。”

“哥,”他站定了步伐,把脸转了过去,眼神认真地看着关宏峰,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起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二十岁的少年眼眸清澈又明亮,他站直腰板认真的样子,仿佛撑起了半边天空的阳光。有人说二十岁的爱情能够奋不顾身义无反顾,来回奔波数十个小时只为了看一眼心上人;而四十岁的爱情则是把对方一笔一划地写进人生里,笃定又自信地说,我们还有千万里路要走,还有千万首歌要唱。

“嗯,”过了不知道多久,关宏峰听见自己静静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突然想起了中学时语文老师在课上念的诗,那时候真正的少年坐在百无聊赖而又昏昏欲睡的午后,听着秃顶的老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突然间少年从困倦中惊醒,被台上人那句诗里的坦然和明媚镇住了,一瞬间只觉四下树影斑驳,蝉鸣连唱。

后来他走过最漫长的黑暗和最荒芜的长街,迎面刮来的寒风里都能嗅出腥风血雨的气息。他很多年不再读诗,那句话也就这么长久地被抛在了脑后。而今阴霾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片金色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冲他涌来。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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